朝阳初升,在有着薄薄晨雾的空蝉湖上清光如水。 细密的竹林遮下了一片摇曳的墨影,在光下的阴翳背影中,恍惚间抽象成了一幅水墨画。 而虫鸣百无聊赖的四起,闷热之中却又显出了几分的生气。 湖畔之上,亭台楼阁,池塘小榭,几女正安然静坐,神情端庄,只是不断向下打着瞌睡的脑袋却打破了这一份的诗情画意。 看着萧若情她们三人无精打采的样子,又看了看依旧是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剑娘。 苏北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而后便是坐在了她们的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 “徒儿们啊,努力修炼不假,但修炼也要有个度的,大晚上的还是早点休息好,不用这么累。”
“师尊啊,不是一个好师尊......” 话音落下,瞬间面前的几女皆是抬起头,使劲地点了点头。 苏北:“?”
撇了撇嘴角,刻意的忽视了几女的动作,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挺直了肩膀: “但为为师扪心自问,为你们所做的也不少,至少前前后后风里来雨里去,为了生活所奔波,为了......” 墨离嘴角笑了一下,接过了苏北的话茬: “为了一个女人在南国一跑就是半年?”
“好师尊?”
苏北看着面前的这个一头银发,如虹若瀑垂落而下的女子,清风拂动,银发月衫皆飘动,若是忽略她的这一张嘴,整个人的气质属实超然。 自己寥寥的记忆碎片之中,关于墨离的不少,只是那时的她还是一个性格要强,喜欢锄强扶弱,剑不离手的剑修。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她做了什么事情,方才能让她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有道是想要毁掉一个人很简单,但是想要重新的拾起那一分信任就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心思。 “小离,为师听说你和宗门内的弟子闹了不小得矛盾?”
苏北倒是对墨离的阴阳怪气没有放在心上,一脸温和的看着她开口道。 “你还和别人约战了?”
墨离张了一下嘴巴,眸子复杂地望着他的瞳孔,而后将脑袋侧了过去: “他挑衅的我。”
苏北冲着她灿然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的脑袋,墨离却是避开了他的眼神。 “虽然同为师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是在为师的心目中,小离是一个可以为了正义而拔剑相向的人,为师相信错一定不在你。”
“能和师尊说说他吗?”
对于那个莫凡,不知道为何,苏北的心中总是隐隐觉得并不简单。 这种可以为了变强而不择手段的人,无论是心性亦或者是隐忍都绝对不是普通之人所能比拟的。 而对于墨离同萧若情,苏北现在有八成把握,她们是‘重活一世’之人。 若是这么一想,萧若情同墨离的一些奇奇怪怪之处就说得通了,苏北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看来‘自己’所欠下的债还不少。 这是什么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剧情? 墨离檀口半张了一下,苏北口中的那个所谓的‘正义’,如今真的存在自己的身上吗?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苏北,而后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说的。”
这并非是她故意闹小脾气,而是以她的性子,虽然知晓这莫凡不简单,但还是打心眼之中瞧不上,也根本不曾刻意的去了解过。 苏北却只当她不想要同自己去述说,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小离,晚上来为师的房间一趟。”
“为师有些话,想要对你单独说。”
萧若情紧紧地抿着唇,一晚上没睡的困意在此刻瞬间便是惊醒了,撇了撇墨离,继而便是一脸不甘心的看着苏北,脸色逐渐涨的通红: “师尊就没有什么想要同徒儿单独谈谈的吗?”
“比如只能我们两人在一个小黑屋里面,孤男寡女单独交流的......” 苏北表情古怪地看着她,而后摇了摇头,故意板着脸开口道: “没有。”
萧若情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咬着下唇可怜巴巴的看着苏北,而后好像是发泄什么情绪一样,使劲地剁着脚。 脸色无比委屈的看着苏北。 苏北顿时笑了起来,站起身子,半俯下身子正对上了她的眼眸,点了点她的鼻子,和蔼地笑了笑: “当然有很多话想要和若情说。”
“只是为师最近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先委屈若情了。”
“好好准备比赛,拿个名次给为师看看。”
说完话后,转头看着依旧是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的剑娘,一把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中,而后在剑娘一脸茫然震惊的眸子中,冲着三女笑道: “徒儿们去修炼吧,为师许久没有见到剑娘了。”
“想要和剑娘说说话。”
说完,便是冲着剑娘眨了眨眼睛,而后两个人便是消失在了原地。 留在原地的三女相互对视了一下,萧若情看着墨离酸溜溜的开口道: “你是不是算准了只要同师尊顶嘴,就能获得他得优先对待?”
“我告诉你墨离,之前可是说好了,这一次可是全部都可着师姐来。”
“你不要搞什么半路超车的小动作,听见没有?”
“你说对不对,子君?”
萧若情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大师姐的风范,叉着腰,斜着眼看着墨离。 李子君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叠在襦裙上,看着这如此熟悉的一幕,想要出言去劝劝,却又不知道站在谁的那边。 更何况,自己也不想要认输啊。 嘴角弯出了一个温婉的弧度,那种吵吵闹闹的温馨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墨离冷笑了一声,白了萧若情一眼: “给我坐好,师门自然有师门的法规,这一世我也不过比你晚入门了个把月。”
“怎么,你想要同我换换?那晚上你去。”
萧若情僵了一下,犹豫不决的咬着下嘴唇,最终还是冷哼了一声。 以她对于这一世苏北的了解,自然知道他说找墨离有事,那必然就有事,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搅乱,也只会无端地找人厌烦。 “你还是好好操心一下明天同莫凡的约战吧。”
“......” ...... 剑娘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衫,一个小小的兜帽挂在肩膀上,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两人来到了一棵大柳树下,苏北仔仔细细地为她扫去了头发上沾着的飘飞柳絮,露出了宛若竹笋一般纤细的脖颈,整理干净。 而后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了一颗硕大的丹药放在了她的手中,笑着低下头说道: “徒儿,这颗就是玄黄丹。”
“只要服下它,你就可以开口说话了。”
“......” 剑娘默默地感受着手中丹药的温度,低着头望着脚尖,身体颤抖着,紧紧闭上了眸子。 眼角所圈主的眼泪终于是无法遮拦的湿了脸颊, 为什么? 自己真的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此前只是被那个不负责任的所谓‘父亲’三言两语便是扰乱了所有的心境,忽略了师尊对自己的好。 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啊,对于这么一个失败的自己,即便是师尊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对自己别有用心又如何? 至少......至少在他的身边,他给了自己从未曾感受到过的温暖。 这对自己来说,难道还不够吗? 难道不是自己渴望着奢求更多?到头来怎么还会去埋怨,去纠结? 自己有什么资格?哪怕仅仅只是他的一个一时兴起又如何?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呆在他的身边? 又有什么资格能得到他的守护? 剑娘蹲下身子,望着手心处的丹药,一日夜的胡思乱想的积郁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了,无声的哭泣着。 苏北并没有出言安慰她,那一双似乎能洞穿人心的眸子就这么望着她,而后静静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是在自责吗?”
话语落下后,剑娘哭泣的更厉害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原来这一切都在师尊的眼中。 “为师并不怪你啊。”
苏北可以察觉到她的心事,摸了摸她顺滑的发: “作为为师的徒弟,有的时候就要理直气壮一点。”
“哎,是为师不好,给了剑娘这么大的压力,为师向徒儿道歉。”
对于这个骨子里其实很要强的女孩儿,苏北不难想出那日在登仙台之上,自己放下的‘狠话’究竟在她的心中刻画出了一道怎么样的痕迹。 “不过,在为师的心中,其实剑娘已经做得够好了。”
苏北转过身,双手擦拭着她的脸颊: “为师以你为自豪。”
“为师不在的日子里,剑娘受委屈了......” 苏北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轻轻地闭上了眸子,叹了一口气。 剑娘今日所想的,这一切又怎么是那南皇三言两语便是可以鼓动的? 在剑宗所受的委屈,师姐们的巨大进步自己的落差,辜负了师尊的期望心中的失落...... 林林总总的一切,听上去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很重,但罗列在一切压在了同一人身上,心境又怎么不会出现问题? 许久许久之后,一直到怀中人停止了哭泣声,苏北才出声道: “来,把这个玄黄丹吞下去。”
剑娘近乎透明的眸子中,溢出渴盼的光彩。 “吞下它......剑娘就可以说话了吗?”
“就可以变强了吗?”
苏北笑着点了点头。 将丹药就这么送入了剑娘的口中。 瞬间,一股子火热便是冲入了剑娘的五脏六腑内,无数曾经被锁死堵塞住的经脉疯狂的膨胀着,巨大的痛苦瞬间便是让剑娘晕厥了过去。 苏北的眸子眯了一下,继而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股大道气,护住了她的心脉。 大手一挥,苍穹之上便是由无数道灵气疯狂地朝着剑娘的体内涌入。 看着眼前精致地宛若娃娃一般的女子,苏北轻轻地抱起她,而后将她放在了锦塌之上,为她盖上了一层被子。 望着酣然入睡的剑娘,苏北愣了愣神。 命运对她到底是仁慈还是残酷呢? 或许在某一次沉睡中,不小心停止了她本就微弱的呼吸,那才是她的宿命吧。 如雪花般美丽的女子,便要像雪花一样,在寂静中弥散吗? 她遇见了自己,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好好睡一觉吧。”
“醒来后,重新拥抱你新的人生吧。”
天色有些昏黄,想来这一日便又要这般结束了。 苏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榻之上思索了片刻,缓缓地将青萍剑从剑匣中拔了出来,放在了地面上。 ......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 墨离望着逐渐落下的太阳,按照约定来到了苏北的房间。 “进来吧。”
听着苏北的声音,墨离缓缓地推开了房门,刚想要说什么,那一只刚刚迈进屋内的脚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幕。 苏北背对着自己,就这么跪坐在锦塌之上,依旧是那一袭衣衫,未曾束拢的长发披散在了身后。 那一柄青萍剑就放在了他的手中,森寒的剑刃闪着耀眼的光泽。 “师尊......找徒儿有什么事吗?”
墨离平静了一下心中的思绪,关上了门,静静地站在苏北的身后,缓缓开口道。 苏北转过头来,脸颊之上带着几分怅然的笑,就这么望着墨离,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一般,喃喃自语道: “离儿,你恨为师吗?”
“......” 苏北的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墨离整个人瞬间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恨吗? 而后心中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果然,李子君说的没错,师尊似乎同样知晓一些事。 那他叫自己单独来是想要做什么?杀了自己?还是威胁自己? 亦或者说,修炼了魔功之后,就连装模作样都不肯了吗? 既然他已经挑明了,那自己—— 墨离的眸子冷冷地望着苏北,而后紧紧地咬着牙关,从檀口之中蹦出了一个字。 “恨。”
苏北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果然是这样啊......” “只是,为师想不起来了,所以或许是为师曾对你做过什么吗?”
“......” 墨离面如寒霜的望着他,望着眼前的男人,理智告诉她自己应该隐忍,可是自己的性格真的做不到: “做过什么吗?”
墨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眸子就这么凝实着苏北,指着自己的胸口处,近乎歇斯底里的颤抖着开口道: “你手中的那把剑,由你,亲手穿透过我的整个胸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