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跟着那流魂，他的速度很快，但在我眼里，就跟老爷车似的，晃晃悠悠的。成为阴神的我，速度更快，而且还能飞行，以我对空气动力学的理解，一般人飞行真没我这么行云流水。渐渐的，就像是黑夜渐渐褪去，眼前出现了一条道路。有黑色的草，碳化的草，看着有一股子怪异。可如果你用手去折它的根茎，它却又有水分……无边的草地看起来就像是黑色的地毯，地平线上之间有一点荧光，天空也是黑黢黢的，但黑中带点暗红色的云，就像血泊似的。这里肯定是没有阳光的，就想那地底世界一样，但是光线从何而来呢？我现在所谓的“看”其实并非是用眼睛，而是用神魂关照。这种红色的光芒，应该是一种能量。如果让一个普通人来到这里，他应该是出于一种全盲的状态，就跟瞎子差不多。这种红色的能量，并非是肉眼可见光。在我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流魂却不见了，消失在这片天地之间，不过他留下一点点的气味痕迹，我还是能够追踪到的。很奇怪，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快消失。到了这里之后，我反而不急了。我甚至都在想，这会不会是被改造过后的城市温度呢？可是看着确实面目全非的，更像是现实世界的地狱，让人很惊恐。我这个时候其实特别需要李城隍，如果他在这里，就能说清楚眼前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可惜，这老头拍死，不敢进来。我只能循着气味继续往前走，然后我看到了一条河流，河流血黄色的，里面似乎有无数的魂魄在嘶吼。那不仅仅是人类的魂魄，隐约还有各种兽类……我看着心惊肉跳：这果然是地狱么？看这样子，似乎是到了忘川河了？那我之前所走的，就是黄泉路？我没敢下河，虽然那河里的魂魄其实我是觊觎的，我已经很久没吃神魂了，甚是想念。但毕竟这河里的魂魄太过诡异，我不想造次啊。我顺着气味继续往前走，然后就看到一片血红的花。那花真是漂亮，就像一个个灯笼一样亮着，比夜明珠还要神奇，整个黑暗的世界因此而变得妖艳起来。这是彼岸花吗？我如此想着，就看到了一个女子，很瘦弱，背对着我，我总觉得有些眼熟，越看有一个名字就在我的心中呼之欲出。然后她就转过身来，还对我嫣然一笑。我的老天爷呀，她不是孟婆，而是陈小桨。只不过我眼前的陈小桨，双目明亮，肌肤胜雪，十指纤细，唯有小嘴，红得令人心惊。怎么说呢，有点像吸血鬼的红唇。在我的印象当中，她是从来不会化妆的，更不会擦口红，她的唇虽然美丽，但是没什么血色。“你不是她！”

我说，带着一口咬定的语气。“她是谁？”

我可不想跟她玩这种机锋，恼怒道：“你又是谁？”

“陈小桨。”

她居然会说自己是陈小桨！真是恬不知耻。我冷冷地看着她，陈小桨于我有恩，而且是我的小学同学，从小残疾。所以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同学叫陈小桨，她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她看着我：“那是因为在人间，我不需要两只眼睛，睁一眼闭一眼，才能活下来。”

“人间？难道这里是阴间？”

陈小桨抿嘴浅笑：“这里不是阴间么？你以阴魂的方式进入的地方，还能是什么？”

“那你呢？你是是以阴魂的方式进入，还是你已经死了？”

我直言不讳地问道。“人间不值得留恋。”

陈小桨说。“石马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里是人间地狱，容不下我不是很正常的吗？”

我听她这么说，突然就坠下泪来，鬼泪啊，我居然坠下来鬼泪？那说明我此时是真的伤心了。而且随着鬼泪的坠落，一股怨气在我的身边继续，隐隐有风雷之声。我这就成为怨鬼了么？“对不起，陈小桨，我出来之后曾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救你出来，现在看起来，我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让你因为我而丢掉了性命。”

陈小桨幽幽叹息：“你不必对我这样好，当初我救你出去，是我自愿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执念，其实救不救我，没有什么区别，我本来就不属于阳间。”

“你是有前世记忆的人？”

我突然想起了贞华，于是就问了一句。“是的，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转世过的。你看我转世之后瞎了一只眼，那是因为我是以残魂转世的，所以才会有各种残疾在身。”

“你现在魂魄齐全了吗？”

陈小桨点了点头。“那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记号而已，你叫我陈小桨吧，这个名字挺好的，是我最满意的记号了。”

我叹息：“对于轮回而言，一世不过一戳记啊……陈小桨，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陈小桨笑：“自然是知道的，这里是地府。”

“地府？”

我惊异地张大了嘴巴：“你说的是阴间的那个地府么？”

“是的。”

“那鬼城在哪里？”

“过了这座桥，就快到了。”

陈小桨指着前方的桥说，“但你如果要过桥，就必须先喝掉这碗水啊。”

“忘情水？”

“忘情水。”

“你是孟婆，阴间的孟婆？”

“算是吧，名字也只是一个戳记而已，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笑：“你是地府的公职人员？”

“算是吧。”

“那能开个后门吗？我不想喝着忘情水，我想记得你，记得我曾经亏欠过你。”

我平淡地说着，身上却卷起了黑色的风雷。陈小桨摇头叹息：“我早说了，你不亏欠我任何东西啊，所以，喝下忘情水，继续往前。或者，你回头，以你的能力，还可以继续你年轻的生命。”

我打了个哈哈：“你的建议是什么呢？”

“我没有建议。但你应该已经拿定了主意了吧。”

我点头说：“没错，我已经想好了，我不喝孟婆汤，也不回去，我要闯进去，去看看鬼城。”

陈小桨看了看我：“你想看什么？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我发誓，无论以后有没有轮回，我都不会喝孟婆汤，虽然说，孟婆汤本来就对我毫无作用的。”

见我突然意气风发，陈小桨愣了愣，旋即说：“那你恐怕得要先过我这一关了。”

呵呵，我心中苦笑，我因为她要变成厉鬼，而她却要阻止我，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呢？“咱们也要沦落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么？”

陈小桨：“那也没什么不好，大道无情，这是强者世界的铁律。”

“那开打之前我问问你，你听说过城市温度吗？”

“它闹得那么纷纷扬扬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要是鬼都知道吧，你难道没发现，现在地府都空荡荡了么？”

我笑：“要这么说起来，那地府的那位地藏王菩萨终于有成佛的机会了吧，他曾经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现在地狱真的空了。”

“……”陈小桨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站着，她确实不再是我认识的陈小桨了，陈小桨虽然也很冷漠，但是跟我亲得多了。“你去过城市温度吗？”

“没有，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我每天都要上班，生活这么内卷，哪里有时间去城市温度度假呢？”

我忍俊不禁：“你觉得城市温度只是一个度假之地？”

“难道不是吗？我觉得这个类比没什么不对呢。”

看着她文静却又俏皮的样子，我又想起来人间的陈小桨。“陈小桨的肉身埋在哪里？我抽空去拜祭一下她。虽然你是她的前世，但你不是陈小桨。”

陈小桨没有做声。“怎么，这都不愿意告诉我？”

“就在石马村，如果你能进去的话，自然能找到。”

“很好，那你能告诉我，我爷爷林峰到底是什么来头吗？”

“他就是你爷爷，只不过，也是鬼师道的人，更多的，我也不知道，得你自己去找答案啊。”

“那我的父母呢？”

“真的不知道，而且我想，你最好也不要去追寻这个答案，也许它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的。”

“我总觉得你知道点什么，只是你不愿意告诉我而已。”

我很不甘愿地说。“那你错了，我确实不知道，只是觉得你的能力没那么简单而已，所以我说的一切也只是猜测。”

“那你能告诉我是谁害了你吗？就算现在我们要兵戎相见，但等我出去有机会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如果不报这个仇，我的心永远难以安定。”

陈小桨摇头：“不必报仇，当我来到这里，往生的一切就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了。”

虽然他没有直接告诉我是谁害死了他，但是这句话就透露出一个非常明确的信息，她确实是被人害了的。既然她这么说，我也就没再多问了，因为我知道她的性格，只要是她不想说的事，再怎么问也不会问出个所以来。具体的事等我出去以后再说吧，接下来我要闯过这座奈何桥，但是并不喝他那一碗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