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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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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长容此时已经回过了神,请两人坐了,又仔仔细细地将徐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遍:“能讲讲,你为什么要学戏吗?”

作为如今的剧协名誉主席,尚长容十分清楚徐容在文艺圈的地位,三十年后,等如今的这批“权威”退出历史舞台,不出意外,徐容必将会被冠以“大师”的名头。

一个二十多岁就被央视称为“表演艺术家”的演员,只要珍惜羽毛,哪怕是熬也能熬成大师。

而戏曲相较于戏剧,又是实实在在的小众娱乐题材。

戏剧的可创新性、题材的广阔性,以及作为影视表演理论和创作方法的源泉,保证了这门艺术必将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广受欢迎。

就像国外一张票只要20到30刀之间,是广大中等收入群体都能够负担得起并且乐意负担的一门艺术。

他实在想不通,如此前途无量,徐容为什么要来学戏曲。

徐容见濮存晰也疑惑地瞧着自己,道:“说了尚老师您不要生气,戏曲作为当今世界表演体系的当中最为完善的一个体系,可以说是全人类的瑰宝,其艺术性、故事性以及与文化的高度结合,可以说是当今世界的第八大奇迹。”

尚长容忙摆着手,笑呵呵地道:“当不得当不得。”

若是一个普通人来说这通话,他倒不会当回事,但是徐容不同,他是行家,能分辨的出什么好什么不好。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把戏曲推广,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门艺术。”

瞧着尚长容期盼的眼神,徐容轻飘飘的把话题带过,“自从过大年初二,我每天都在看戏,对戏曲的外在有了相对模糊的了解,但是直到看了您的戏,才知道什么什么才叫国粹,什么才叫艺术。”

徐容顿了顿,道:“比如您在高兴时,手指似伸非伸,生气时中指与食指并列挺直,悲伤时手指微屈,但抬手指出时,动作当中又有一个细微的弧度,和生活当中不尽相同,但却又不违和,反而显得很‘美’。”

见尚长容不住地点头,徐容最终道:“因此,我想将戏曲的精髓融入我的表演方法当中。”

尚长容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可是听到他的最后一句,仍不由大感失望。

戏曲被称为“艺术”、“国粹”,恨不得供起来才行,但是实质上,它只是一种大众的娱乐方式,脱离了人民群众,谁也阻挡不了它消亡的结局。

尚长容瞧着徐容微黑的肤色,问道:“多大了?”

“刚过二十四。”

濮存晰张了张嘴,仔细想了想,徐容说的,似乎也没错。

“二十,二十四啊?!”

尚长容踅摸了好半晌,年纪太大了。

在戏曲这行,真正有所成就的,大多数都是打小学起,再不济十五六岁也得打基础,若是换作一般人,他根本不带犹豫了就给拒绝了。

可是坐在跟前的,毕竟是徐容。

戏曲是表演艺术的一种,也是一门综合艺术,对基本功的要求和音乐剧高度类似。

而徐容则是个话剧演员。

如果徐容的成就是建立在音乐剧之上,他丝毫不会怀疑其在戏曲方面的未来。

一个生长于中国的顶尖音乐剧演员,其几乎满足了戏剧对于基础的一切要求,成长性、可塑性比所谓的“神童”更高。

尚长容看过徐容的戏,知道他各方面的功底都极为扎实,唯有一项,徐容的唱功到底如何,他不太了解。

面对徐容和濮存晰感情色彩不同的视线,他既没有因为濮存晰的面子而同意,也没有因为“晚辈”是徐容而着急拒绝,而是再次问道:“能唱吗?”

国人爱把“看戏”叫做“听戏”,其对唱功的要求就可见一般。

对于尚长容的问题,来之前徐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那,我唱两句?”

“哈哈,唱两句唱两句。”

濮存晰也好奇地打量着徐容,要是院里哪位前辈这么说,他是一点也不怀疑,可是科班出身的徐容,他还真不信。

徐容循着记忆双手虚握,朝一侧轻摆了下,左腿向前迈了一步,而后缓缓唱道:“师爷说话言太差。”

尚长容瞧着不由张了张嘴巴,徐容的动作极不标准,简直比蛇画龙,可是他动作之间展现的形体基本功简直不像一个才二十四岁出头的半大孩子。

在他看来,徐容刚才抬起左腿前迈的动作,纵然是绝大多数专业戏曲演员,也做不到像他们自然。

不是学不会,而是基本功没到家。

在戏曲行当,老先生有句老话,有腰,有腿,功夫真瓷实,腰在身体各部位当中起着枢纽作用,有些演员在走步时,上下身常常不能合辙,就是腰功不够。

腰功欠缺常常会导致响腿的两种毛病,一种是“淌水”,犹如人涉水过河,腿因为水的阻力迈不开步,看来很吃力,另一种是“扔腿”,像木偶的腿,笨拙发死,虽然毛病不同,但原因都是腰上没有提气,以致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腿上,导致步子很难迈得轻松好看。

徐容迈的不能说标准,但是抬腿、前淌、再落下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至极。

他的唱腔也不标准,更谈不上美感,但是他的声音洪亮,气息极为均匀、稳定,吐字清晰,字头、字腹、字尾发音都很到位。

看着距离自己不足两米的徐容,他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这天赋,简直绝佳的戏曲苗子。

他终于知道徐容为什么被称作“表演艺术家”了,这天赋,干啥不能艺术家?

“不由黄忠怒气发。”

听了这一句,尚长容又愣住了,眉头也紧跟着轻轻皱起。

徐容和濮存晰望着眉头紧锁的尚长容,一时间没明白怎么回事,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尚长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盯着徐容道:“你再来一遍。”

“师爷说话言太差。”

“不由黄忠怒气发。”

尚长容听着差异,懵了,问道:“能不能再来一次?”

徐容疑惑地瞧着尚长容,此时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起尚长容的真实水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绝非一句空话,自己展现的,应该足以让他判断到底适不适合了。

他不解地看向尚长容:“再来一次?”

尚长容并没有解释,而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徐容忍着疑虑,再次唱道:“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黄忠怒气发。”

尚长容完全懵了,徐容连着唱了三遍,也让他确定了一个事实,徐容的音准绝对有问题。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为什么两种截然不同的天赋会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徐容的形体、气、声、字方面的天赋都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苗子,可是他前后两句明显不在同一个调式上。

一开始他以为他只是不熟这两句戏词,但是连听了三遍才发现,每一次他都会有细微的调整。

就跟看心情似的。

他实在不敢理解,如此之高的综合天赋,竟然出现了那么大的瑕疵。

就像将萝卜雕刻成精美无比乃至于美轮美奂的艺术品端上桌子。

可是无论再怎么美轮美奂,也改变不了它是白萝卜的事实。

戏曲,终归是要唱的。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徐容尴尬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尚老师,声乐这块,我过去练习的少。”

尚长容苦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他才了解到这个表演界的天才原来在表演方面也有缺陷的事实,轻笑着以掩饰自己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道:“其实,这算不上大问题,我担心的是你到底是后天的问题还是先天的缺陷,我看过一项调查研究,大概10%的人都是因为先天的脑回路缺陷导致的问题。”

濮存晰也完全没想到,徐容的声乐基础竟然会这么差。

不过相比于这点,他更好奇的是,徐容到底是怎么考进北电的?

“我应该是后天原因,其实现在的情况相比于以前,进步还算蛮大的。”

徐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声乐本来就是他的弱项。

大学的确有声乐课,分别是发声、发音、歌曲训练,考试形式为自选两首歌,类型自定,完了汇报演出。

因为考试形式是自选两首歌,他的声乐的确有进步,而且还是大进步,但如是说像形体、气声那么扎实,实在是强人所难。

就像所有的表演专业都把形体和台词作为重点课程,但与当今国内各大院校的毕业生形体仍惨不忍睹的状况一样,过去他从来没觉得声乐有用武之地。

尽管他的跑调只是偶然,但在技术行当,“偶然”看似偶然,但实质上是必然。

尚长容其实并不太担心,徐容既然说“有进步”,那就证明其并非性先天导致,而是后天熏陶不足,于是问道:“你是打算怎么学?”

尚长容没再犹豫,徐容是他见过的天赋最好的苗子之一,尽快有不足之处,但是他相信在他的调教之下,未来的高度必然不弱于自己。

再者,万一徐容哪天突然醒悟,决定转行了呢?!

“怎么学?”

徐容在愣神了刹那之后,明白了尚长容话里的未尽之意,尚长容是京剧大师没错,可是他的地位也并不差。

按照过往的习惯,他是人艺人员,只学艺不拜师,完了欠个人情,但是学多学少,就看人尚老先生的心情。

戏曲行当有句老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若是师傅就领到门口,能修行到什么个水平就是两说了。

当然,以尚长容这种大师的架子,如果不拜师,大概率会安排个弟子甚至弟子的弟子来教。

当年于是之拿了院里批的条子遇到这种情况愣是有理没地儿说。

徐容最初的目的并非如此,“非遗传人”的说法只是他和小张同学夫妻之间的玩笑,他从来没打算过登台,更没想过拜师。

他其实挺喜欢和童自容的关系,至少很纯粹。

交游广阔的确能少许多麻烦,但他又没打算贪赃枉法,过多的人情往来只会分散他的精力,而且人情交往当中,他和他人关系的好坏,决定因素并非他积极主动的去维持感情。

就像徐行一家,二十多年没来往,仍然能够一见如故。

徐容并未犹豫,只思索了两秒钟左右,当即道:“我想拜您为师。”

尚长容猛地站起了身,脸上瞬间溢满了笑纹,两只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徐容的胳膊:“好好好,那我选个良辰吉日,请几位见证人,咱们举行个仪式,正式收你为关门弟子。”

“谢谢师傅。”

“哈哈哈,你这改口改的倒是快。”

“哈哈哈。”

回剧院的路上,濮存晰颇为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尚长容学戏?”

人艺认识的京剧大师不要太多,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都能找一堆。

徐容轻轻地拿手指瞧着方向盘,等前方的红灯变绿,才道:“我看了十六场戏,都是名家大师,其实要是说唱的好坏,我听不出来,但是尚老师的表演给我一种美感,这种情况,我只在蓝老爷子身上见到过。”

濮存晰恍然大悟:“我说呢,那你拜他倒真没找错人。”

“怎么说?”

“京剧净行分铜锤和架子,铜锤着重于唱工,架子着重于做工,不是句老话嘛,铜锤的嗓子、架子的膀子,说的就是花脸俩行当的不同特点。”

其实当看到徐容关于“体验”的论述时,濮存晰就隐约猜到了徐容的野心,对于徐容学习戏曲,他也并未感到奇怪,道:“尚长容师从名家侯喜瑞,当然,也肯定受到他父亲一定的影响,所以无论唱工还是做工,他都有独到之处。”

“架子的膀子,怎么说?”

徐容瞥了他一眼,对戏曲他还真不太了解。

“就是说膀子对于架子花脸的非常重要,当然,除膀子外,腰、腿、脚步,以及整个形体也都很重要,这些可以说都是架子花脸的表演材料,这些材料的每一件都有它一套基本功夫,这就是基础,掌握了这一套基本功夫,才可能把每一个架式做得优美地道,并且符合表现人物的要求。”

濮存晰大致解释了一下,可是他对花脸也谈不上精通,对于日后必定会精通的徐容,此时也不敢过于卖弄,道:“对了,明儿就要开始做案头工作了,你来不来?”

徐容犹豫了下,道:“去,不过我这次就是学习学习怎么当导演,回头就不常来了。”

和《家》一样,《甲子园》也是AB两组同排,但徐容并没有打算全程参与,该做的案头工作他都已经做完。

从现在直到5月《北平》开机之间的这段空闲,他的实际工作只有两项,上班以及跟尚长容学戏,等《甲子园》开始排练再抽空过去瞧瞧。

在话剧行当,有一个颠扑不破的定律,一个顶级的演员必然是一个顶级的导演。

导演这种工作,他还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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