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他第一次从一个小屁孩身上映射出了自己的自卑。“我有时候觉得,她就应该和那样干干净净的男生在一起,别被我这样的人污染了,”厉霆自嘲地说。舒落反问:“你真这么想吗?”
厉霆沉默不语。其实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梅诗语刁蛮任性,身上一身被宠出来的豪门千金的坏毛病,厉霆烦她理所当然。可是他已经习惯她了。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厉霆的眼睛里现在有浓烈的不甘心,都源自于这种习惯被改变的烦躁。这种习惯,成功刻进了厉霆的生命。舒落站在窗外,撇头看了一眼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依然生死未卜的陆尧年,好心劝道:“去把她追回来吧,别等到失去一切才后悔。人的生命太脆弱了,一生也太短暂了,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
有时候一个回眸、一声道别,可能就是一辈子。最后一句话,舒落没有说出口。她知道,厉霆会懂。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丈夫在鬼门关前来回打转,这几天每次眯眼都不敢超过十五分钟,醒一会儿,小憩一会儿,如此反复,唯恐错过陆尧年任何可能醒过来的时机,哪里还有太多精力去搭理别人的爱恨情仇。她现在只想她的丈夫能够醒来。成年人的劝诫只需要点到为止。舒落的话让厉霆微微一震,他若有所思,接着突然转过身,向着医院梅诗语的方向跑去……在这段卑微的爱情里,看似幼稚烦人的梅诗语其实才是最勇敢的,她从小到大就只认准了厉霆一个人,锲而不舍、打骂不走。然而再勇敢的人也会有疲惫的时候。梅诗语已经用自己满腔热情的青春追着厉霆走了九十九步,剩下一步就靠厉霆主动了。但愿他迈出的这一步,不会让她后悔。舒落趴在ICU的观察玻璃上,眼眶发红,目光眷念地看着陆尧年。床上的男人安静如昔,帅得令人发指的脸上是失血过多后病态的白,但依然不影响他美得不像真人。舒落喃喃自语:“尧年,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我们也会有的,对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召唤,陆尧年手指头动了动。舒落没有察觉,仍在自言自语:“我好讨厌应付这些人哦,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有一丢丢社恐,以前这些乱七八糟的应酬都有你替我挡着,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得不学着周旋,好累哦。”
“我讨厌跟每一个人说话,讨厌他们问的我每一句沉重的问题,我只想你快点醒来。别忘了,我还跟奶奶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说我怀孕了,没有你帮忙,我怎么去圆这个谎言啊?”
舒落喋喋不休,好像怕停下来以后就失去支撑的动力。也许是这股执着打动了上苍,又或者是让病床上的陆尧年获得了精神上的力量。当天晚上,他奇迹般地挺过来了。陆尧年被转回普通病房的时候,舒落再也撑不住,躲在医院的安全通道里哭了好久好久。等到哭到没有力气,哭到缺氧,她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撑起微笑,调整状态,故作轻松地推开病房的门。“你终于醒来了,再不醒我就生气了。”
她娇嗔地走过去,手上拿着萧姨从家里带来的粥。“饿了吧?医生说你现在只可以吃流食,你先忍忍,等过段时间康复了,我就带你去吃大餐。”
陆尧年看着舒落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轻松样子,却并没有忽略她微肿的眼皮。哭过。他吃力地招招手:“过来。”
舒落乖巧地站过去:“怎么了吗?”
然后陆尧年就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无限眷恋地划过她的脸庞:“这几天,宝宝辛苦了吧?”
他知道,她一定担心坏了,吓坏了。因为她瘦了一圈,连黑眼圈都出来了。舒落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指:“不辛苦,只要你没事,什么都不辛苦。”
以前并不觉得,但经历过生死关头的两个人,此刻觉得能一起活着,就是上苍给他们的礼物。“让我好好看看你。”
陆尧年的眼神始终紧紧停驻在舒落脸上,半点都舍不得移开。看得舒落不好意思:“你赶紧喝粥,喝了我去通知家里其他人。”
“不要。”
陆尧年任性地拒绝。舒落不解:“为什么啊?他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但我想跟你单独相处一会儿。”
毁了蜜月,陆尧年很内疚也很遗憾。此刻的他们本来应该在某个四季如春的海岛上,躺着沙滩椅,捧着椰子,晒着太阳,情浓的时候可以在房间疯狂造孩子,听她求饶。可是现在,他只能这样浑身插满仪器,看着舒落手足无措、眼睛红红的样子。“宝宝,别哭,老公没事。”
陆尧年轻轻抚过舒落微肿的眼皮,舒落因为这句话,彻底破防。“尧年,我好担心你,真的好担心你……我怕你扔下我就这么走了,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一样爱我,我也爱你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