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高,气爽水清,惠风和畅,果实累累,正是郊游散心之大好时节。 但对于武关守将利苍来说,心里乱糟糟的。 不过这并不是他再一次爽约了自家夫人,不能带着她去郊游渔猎,而被勒令睡了书房。 主要是武关外的空地上,一夜之间长出了无数蘑菇一样的帐篷。 准确的说,是楚军的军帐。 他目之所及处,鸟篆写就的楚字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宛如一只展翅高飞的火凤! 武关的守军,原本有一万七八千,但为了镇压反贼,中丞相赵高下令调走了一万人。 而武关,并不是一座关隘,而是一连串关隘的总和。 武关西有牧虎关,东有富水关,南有白阳关、竹林关、荆紫关、漫川关,北有铁锁关、鸡头关,任何一处关隘失守,都会造成全线崩溃。 尤其是现在兵力不足,根本无法面面俱到! 但这还并不是最让利苍感到为难的,他感到最无奈的,是镇守在武关之外的吊桥岭失守了。 准确的说,是那里的守将投降了楚军…… 吊桥岭是武关最外侧的一道防线,高峻而陡峭,道路狭窄,不容并骑,势如建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要千余人,就足以阻隔敌军数万。 所以,愁啊! 利苍拽着自己的胡须,冥思苦想对敌之策。 在城关之下,楚军似乎已经知道他不会派兵出关偷袭,所以干脆就直接在关城之下,开始打造云梯、冲车、投石机等诸般攻城器械。 突然之间,他双目发直,愣愣的盯着城下楚军中的一处。 在那里,一个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的士兵,推着一辆奇奇怪怪的,底部只有一个轮子的小车健步如飞。 而车上挂着的两个框里,装满了拳头大小的碎石。 车轮滚动间,隐约有格叽格叽的声音传出,虽然有些搞笑,但利苍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明白,等到投石机打造完毕,这些用这种可笑的手推车运来的石头,就会砸到他们的脑袋上…… “这,可如何是好……” 利苍站在城头,陷入冥思苦想之中,直到他的夫人派人前来让他回家吃饭…… ………… 咸阳城,咸阳宫。 九重宫阙,富丽堂皇。 入夜之后,点着昏黄膏灯的寝殿中,响起断断续续的惊叫。 “饶了我吧……” “求求你了……” “不要……” “皇兄救命……” 这些声音,全部是睡梦中的胡亥所发出。 他此刻穿着一身白色丝质单衣,满身酒气,双目紧闭,大汗淋漓,在可容纳四五人的大床上翻来翻去,很明显是做了噩梦。 胡亥周围,跪坐着四个衣衫不整,面容姣好身材浮凸的宫妃,只是她们并没有上前去安抚睡梦中的胡亥。 毕竟,上一个这么做的,已经被胡亥下令拖出去喂狗了。 少顷,胡亥猛然坐起,气喘吁吁,面露惊恐之色,他擦掉脸上冷汗,看向殿中坐着的四个宫妃。 “来人啊,拖出去喂狗!”
胡亥用手揉着太阳穴,浑然不顾那几人的哀求饶命。 居然敢用那种眼神看他,找死! 寝殿渐渐安静之后,胡亥依然沉浸在刚刚的噩梦之中。 在梦中,他的父皇不知怎的活了过来,抡起长戟追着他满殿乱跑…… 口口声声说什么大秦万世基业,毁于孺子之手! 开玩笑了,现在的秦国好得不得了好吗! 国内虽然偶有盗贼,但却正在被接连剿灭,而国中试图发动政变的冯劫李斯等奸贼,也被一一揪了出来,明正典刑! 他虽然不能像自己父皇那样,立下万世不朽的功绩,但做个守成之君,把大秦传给三世皇帝还是没有问题的! 胡亥长叹一声,从身边拿过一个玉制的酒壶,一饮而尽。 他准备明天的时候,就去宗庙祭拜一下,免得自己父皇成天给他托梦,烦不烦啊! 而且现在已经是八月份了,丹桂飘香,秋高气爽,草长莺飞,野兽也变得肥美了起来,要是能在野外射两只鹿,也可以补一补身体,早日生下三世皇帝……完美! ………… 咸阳城,中丞相府。 此刻日上中天,天地之间一片酷热,但赵高居住的房间陈设简单却奢华,四角摆放着冰鉴,散发出丝丝凉意。 赵高盘坐在案几之后,手中捧着的竹简里,是派向关东的探子发回的最新战报。 南阳郡易主,三川郡沦陷大半,章邯也在殷墟和反贼议和,秦国危如累卵,朝不保夕。 但赵高脸上,却并没有丝毫担忧,相反,他的嘴角向上扬起。 “很好,最后一支秦国主力已经覆灭,现在,到了我们夺取国家的时刻了!”
他合上竹简,喜上眉梢。 在赵高面前,躬身侍立的‘武大郎’马平也同样喜不自胜。 单不说他同样是阴阳家,就说他作为马服子赵括的后裔,对于秦国的灭亡也是喜闻乐见的。 他带着几分征询的问道:“东君,是否应该让聚集在咸阳的军队进入函谷、武关等要塞?若是反贼真的打了进来,只怕我们的计划将功亏一篑!”
赵高点点头:“没错,你现在就拿我的手令,去通知各处驻军,让他们即刻开拔!另外,那个武关守将记得换上我们的人!”
马平有几分犹豫:“利苍是大将辛胜的女婿,贸然将他换下来……” 赵高摇摇头:“没事,陇西郡守李信告老还乡,正好让利苍去补上这个缺,相信辛追会对我等谋取国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要是不知好歹……嘿嘿!”
他说完,嘴角闪过一抹狰狞。 始皇帝想要传之万世,凭什么?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也! 皇帝,凭什么只能由你一家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无穷尽? 皇位,唯有贤德者居之! 秦并六国,灭人社稷,毁人宗庙,屠戮黎庶,流血漂橹,桩桩件件,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 很明显,无德! 马平眼中闪过阴鸷,颔首表示自己明白,只是他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回首问道: “东君,地上神国之事,能成否?”
赵高自信一笑: “天下之势,聚散无常。秦灭六国,乃应天命之聚,此时天命归秦,而后秦人无道,耽于享乐,奢华无度,此乃失德,天命弃之。于是有了现如今的局势,为天命之散。”
“当此之时,我阴阳家挑动天下大乱,乃顺应天命之事,地上神国,指日可待!”
“到时候,所有的官员,乃至于君王,并非是因其血脉而显贵,而是因其德行而得其位!神国之内,无人多侵多占,无杀伐,人人相爱……” 赵高闭目说着,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乐土。 马平陪着他畅想了一会,正要再次转身离去的时候,门外冲入一个黑衣小吏,走到赵高身边耳语了几句。 赵高瞬间从憧憬中惊醒,他看向马平说道:“先不要把军队调走,备车,我要出去!”
马平有些疑惑:“丞相何事惊慌?”
赵高边走边说:“皇帝一早离开咸阳宫,向雍县而去!”
马平跟在他身后:“去就去呗……” 赵高训斥道:“愚蠢!现在是什么时候,怎能对皇帝的动向掉以轻心!雍县是什么地方,是秦之宗庙所在,秦国的老公族,可是在那里繁衍生息了数百年!”
“皇帝虽然被我等怂恿着杀光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和秦宗室决裂!但毕竟血浓于水,宗室公族始终是向着皇帝的!”
“你说,他现在离开咸阳城,向雍县而去,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想要召集老公族的力量,重新掌控朝政?”
听完赵高的话,马平同样大吃一惊。 他不由得想起了始皇帝当年加冠之时,帝太后赵姬的姘头嫪毐,同样想要谋夺秦国,然而却被始皇帝从容镇压,不仅自身被杀,就连和帝太后生的儿子,也被惯杀! 当年始皇帝指挥平叛的地点,正是雍县蕲年宫! 现如今,胡亥也去雍县,莫非是想要依样画葫芦? 果然,自己还是太小瞧了胡亥! 想到这里,马平撒开腿朝相府外冲去,他要为赵高备车。 地上神国之事,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 河内郡,温邑县,县府后宅。 此刻那间曾为司马卬、项羽看过面向的精舍之内,迎来了另一个客人。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身材魁梧,腰间系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美玉。 纱帘之后,坐着一个白衣胜雪,气质空灵的少女,正是相师许负。 “让公子久等了,还请恕罪!”
“无妨。”
青年点头说道:“可以开始了吗?”
许负手中把玩这一块玉盘:“当然,但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说的话你不认可,钱也是不退的!”
青年笑笑,没有说话。 许负见状,直言说道:“阁下额窄面小,此乃父母早亡之相;目小,主无见识,又无友人相助;耳小,主寿短早夭;鼻小但比例很好,最多封王,而无更进一步可能……” 青年脸色渐渐凝重,他花了一百零一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而且,封王? 开玩笑了,他现在打下魏地二十多城,早就是无冕之魏王了! 他皱眉问道:“可有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