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柏树村除不足二十个上三等户其余都是下等户，还有其中还有三十多佃户，纯靠给富户种地过活。按说陈家不算最穷，但奇就奇在佃户都比他家余粮多，足见“会过日子”这几个字的分量。近些年一直靠卖地过活的陈家是全村耻笑的对象：男人不好好种田，女人不事桑麻。听多见多了嘲讽，陈家就有光脚不怕穿鞋的肆无忌惮，横行于乡里时，旁人大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极少有人主动招惹陈家，邱夫子女婿钱辅伦也是忍无可忍了。潘熙王朝和陈常君前世所知道的那些封建朝代一样，读书可以改变整个家族命运。与宋朝不同的是，熙朝文武并重，因此纯书生地位也就没宋朝那么清高。邱夫子只会教诸如《六甲》《孝经》《论语》一类，还要被人背地里笑话，乡学和县学的先生还教《孙子兵法》《六韬》《三略》，以及骑射等，才能算真正培养人才的地方。陈家大郎陈常坪读过两年书，后面就不了了之，如今十五岁还未成丁，偏去铁匠铺学艺不可；陈常君本来是说什么都不肯读书的，但在陈源的威逼利诱下还是屈服了，毕竟他爹恐吓邱夫子免去束脩收下他也怪不容易的，然而这书只读不到半个月，就出了这档子事。陈常君可以改变生活质量，却改变不了出身，因此还是要想办法维护原生家庭，一边走一边考虑如何改变陈家现状。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继续读书，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邱夫子再次收下他……真难。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村口。陈常君跟放羊娃刘六郎打招呼，却见他慌张拽着羊角往树丛里钻；陈常君跟采桑的女子们微笑，她们却迅速聚在一起背过身去；再走出去几步，陈常君笑容满面地挥手：“钱三叔这么早……”，扛着锄头的跛脚农夫头也不回，一颠一颠地小跑着离开。这一切着实让陈常君感到意外，他就算被村民妖魔化，也只不过是个瘦弱的九岁孩子，妇女儿童避着他还能说得过去，老爷们也都四散而逃是不是就有点太尊重他了？这小子从前做过的坏事呈现在他眼前，一幕幕如同电影般：踹过刘六郎家带崽子的羊，掀翻过采桑女子的桑盘，学过钱三叔走路……不仅如此，还有记忆里长辈的所作所为……原来厉害的不仅仅是他和他爹，而是他的整个家族，往上能数到初来村里的太爷爷，往下能数到他和陈如夏，陈常坪虽然不张扬，但是人狠话不多，目前只有四岁的三姐儿独自出门才不会引起恐慌。作为村霸世家，陈家从没让这个称呼委屈过，挖人祖坟的缺德事都干过，难怪大伙儿反应如此强烈。陈常君藏好挖菜刀，免得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惊惧。此时的山野菜已经遍地开花，吃起来会很硬，也只有像陈家这样的才会来挖，因此没用多久陈常君就挖好一筐，期间也有村民经过，陈常君无一例外地跟人微笑打招呼，但一个回应也没得到。至此，陈常君已经放弃笑容外交，反倒是他举着拳头示威时得到了回应：“早啊陈二郎。”

武力外交完胜。回家时经过乱石塘，陈常君远远就看到坡顶一大一小熟悉的身影。乱石塘水深危险，陈常君边跑边大喊：“二姐，快带三姐回来！”

陈如夏和陈如秋停下脚步，闻声看来，见是陈常君就怔住没动。陈常君气喘吁吁地到二人跟前，不自觉地扬手想要给陈如夏一巴掌，在半空中，终究回过神来，手轻轻落在陈如秋乱糟糟的头上。“三姐儿，告诉小哥，你们跑来这边做甚？”

陈如秋撅着嘴怯怯地开口：“我说了，小哥不许打二姐，也不许告诉爹娘。”

“不打……不太可能。做了危险的事就要挨惩罚。”

陈常君瞪了陈如夏一眼。陈如夏低头没吱声，她倒不怕跟陈常君打架，只不过心知事情过后陈常君定然要告状，来自爹娘的一顿暴打就在所难免了。陈如秋哇地一声哭出来：“小哥不告诉爹娘我才说。”

陈常君叹口气：“说罢，小哥不跟别人说。”

陈如秋呜咽着拉扯陈如夏的衣角：“二姐的衫子又小又破……我们想找野鸭蛋去卖，给二姐扯块麻布做衣裳。”

陈常君与陈如夏警惕的眼神对上，才注意到她一身破烂衣衫补了又补，可正在发育的女孩子长得着实快，衣服的烂袖口才过胳膊肘。空间里肯定有合适的衣裳，鬼知道前世那些女孩子多爱买买买，可陈常君现在也不能拿出来。陈常君蹲下身子，拭去陈如秋脸上的泪花：“小秋要是不怕累，等会儿咱们去镇上卖鸭蛋，给二姐和你一人换一块布做新衣裳。”

陈如秋破涕而笑，紧忙着摇头：“小秋不怕累，小哥要是走累了，小秋能背小哥。”

陈常君被逗笑，背起陈如秋、拉着依旧警惕不语的陈如夏走下乱石坡：“以后再不许过来这边，要找鸭蛋也要跟我一起来，野鸭子认窝，那地方只有我知道。”

陈如夏不敢作声，背着柴往家走。别人家已经下地干活时，陈源夫妇才伸着懒腰起床，陈常君取来些粟米，让陈如夏混着野菜煮给陈源夫妇。虽然他对这俩人恨铁不成钢，可终究是生养他们的父母，陈常君还是摸个鸭蛋出来，让陈如夏碾碎混到野菜粥里。陈氏夫妇笑盈盈地吃粥，夸赞陈常君能干。旁人都找不到的，他家君儿就能偏得，就是聪明又命好，即便盐放的多些，二人不但不觉的浪费，反而觉得陈常君十分孝顺。“君儿，你就寻到一个野鸭蛋？”

陈赵氏眉眼弯弯地问。陈常君骄傲道：“两个！爹娘吃一个，我吃一个。”

“诶呦，这就对了。”

陈源笑到合不拢嘴：“女娃吃了也白吃，将来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看看你大姐，到如今都不知道回来看一眼，不懂贴补下娘家，没用的货！”

印象里，大姐可比爹娘能干多了，洗衣做饭种田织布，里里外外都是把好手，如不是她撑着，恐怕陈家早沦为佃户了。陈常君背过身去，道：“爹、娘，前儿雨大，今天必须给田放水，我等会儿去看看大哥，让二姐三姐帮我背筐，你俩自己下地干活吧。”

陈源看了眼院子里整理柴禾的两个女儿，若有所思道：“咳咳，你病刚好，是该出去走走……那就按你说的，我跟你娘去放水，得对得起君儿起早贪黑给咱找的鸭蛋。”

赵氏吧唧着嘴，从怀里掏出两文钱：“想买什么随你。”

三个孩子上路，剩下的十七个海咸鸭蛋在陈常君的背筐里。出了村，陈如夏才问：“你为啥没告我状？”

“打你一顿对我也没好处，留着你给我背筐。”

陈常君气鼓鼓地把背筐卸下来，安到陈如夏肩头，陈如夏狡黠的目光闪过，知道陈常君还在气她带着陈如秋去乱石塘，但似乎也舍不得她再挨打，以此方式给双方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