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柏树林钻出来到空地，夕阳的余晖轻抚小山村，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闪现，随后又消失不见。如此小儿的把戏实在让人觉得可笑，陈常君装作不知情，迈着四方步往村子方向走，忽然，几个孩子就窜出来在他跟前拍成一排。日暮时分的小村庄化作一张剪影，几个孩童的身影因紧张害怕在这张剪影的前方一动不敢动。陈常君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大概是不会淡然地来句“让开”，于是配合气氛地举起拳头，威胁道：“找死吗？”

几个孩子登时觉得腿软。不是说陈常君转性了吗？怎么看着不像啊……关键是从前他们很怕陈常君，跟他没太多交集。“你才找死！”

有人颤抖地回应。陈常君眼见这些孩子是故意找茬的，举起弹弓对准旁边的老榆树嘭地射过去。咔擦一声，长满新叶的树枝坠落，看的几个孩子目瞪口呆。几人目光集中在陈常君手中的“武器”，陈常君咂咂嘴，顺手就扔进身后的背篓里。钱少辰被推到几人前面，他极力保持镇静，道：“陈常君，昨儿你害我又是抄书、又是罚跪，今儿我就是来报仇的！”

胖乎乎的钱少辰咬文嚼字，似乎很有气势。陈常君邪笑着勾勾手指：“来啊，不怕死的过来，爷等着你们，身后这柏树林就是你们的最终去处！”

陈常君的淡定和这边几个孩子形成鲜明对比，一阵凉风从柏树林方向吹来，登时就将几个好汉的意志给吹散了。半空传来一阵乌鸦叫，忽然有个孩子说“我娘喊我回家吃饭了”，随后这群孩子就作鸟兽散，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钱少辰左右看过，眼下他只身一人，除了影子比较长，没有任何优势。陈常君虎视眈眈地看着钱少辰，僵持片刻，钱少辰实在顶不住这压力，开口道：“我、我娘也喊我吃饭了……”说罢，钱少辰一溜烟跑远，陈常君“切”了声，悠哉游哉地回村。这群小家伙，还真是可爱啊。父母开始下田劳作，陈常君和陈如夏轻松不少。天还没黑透，陈常君一边帮陈如夏识字，一边自己练习写字。赵氏在一文钱的动力下缝缝补补，陈源在一文钱的动力下加固栅栏，陈如秋在院子里玩，俨然一个平常人家。天黑后大伙儿就各自回房，陈常君用草帘子挡住窗户后，打开头灯弱光，开始研究新得的各种装备，为挖陷阱做准备。晨起后，陈常君照例和陈如夏去田里，刚出门就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陈源披着衣服晃晃悠悠地出来。“君儿，一大早干嘛去？”

“我和二姐下田锄草。”

陈源回身关好门，小碎步朝这边过来，满眼渴望地对陈常君道：“那爹要是跟你们一起下田，能不能奖励点零花钱？”

陈常君皱眉。陈源润了下嘴唇，紧张地回头瞧了眼后道：“你娘五月初四生辰，我想领她去镇上逛逛，吃碗寿面。”

陈常君飞速判断这话的可靠性：陈氏夫妇虽不是合格的爹娘，但俩人恩爱有加却是真的。听说因都是外姓人，赵氏还是小娘子时受人欺负，年富力强且善于打架斗殴的陈源就痞子救美，从此以后再没人敢招惹赵氏，就连媒人都不肯去她家。“一文。”

陈常君开口。陈源虽然觉得儿子有点不近人情，但总好过没有，何况人家现在当家。娘子也说过，要陪儿子把这出戏唱完，让他懂得柴米油盐不容易的道理。“一文就一文！”

陈源咬咬牙，把手伸进袖子，先两人一步往外走。陈常君忽然得知掌控父亲的办法，原来不是零用钱，而是娘亲赵氏。只要赵氏站在自己这边，那亲爹就得乖乖听话。“爹，娘给你生下我们几个，还辛辛苦苦养大，就吃碗寿面也太寒酸了，端午那几日镇上热闹着呢，怎么不得再买点旁的打牙祭？”

陈源哼笑着拍了下陈常君的头：“是你小子想吃吧？”

陈常君摇头：“孝敬爹娘是应该的。我不吃，要不给娘买套胭脂水粉也成，我总不能用吧？”

陈源疑惑地看着陈常君：“既然你这么孝敬，那天为啥还把你娘买的新花布给拿走？”

“孝敬也得分时候，摸良心说，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又不能把花布煮了吃。”

陈源讪笑：“我也觉得不合时宜，但谁让你娘喜欢呢！”

父子俩对话到此结束，下田后，陈常君看陈源的确卖力气，又诚心称赞一番，许诺加一个铜板。陈源按照陈常君要求重新插秧，也算规整。三人满裤腿泥巴往村里走，小路上弥漫着炊烟独有的香气，村民三三两两地扛着锄头下田，陈源见人就笑呵呵打招呼：“钱五叔，才下田啊？太阳都照屁股了……刘二娘，你家田快旱死了，也不知道早点起来浇田，这地都给你糟蹋了……”进院子前，见陈家烟囱也冒着烟，陈源忽然停下脚步。陈常君扭头道：“爹，你怕让娘看到翻你私房钱吧？那我现在给你，你藏好咯。”

陈源笑呵呵摇头：“是怕她翻，所以爹先存你这，等存够了你再给爹。”

“行，爹的钱爹说了算。”

赵氏见三人都是泥腿子回来，就知道是下田去了，端来的饭比往日分量都多些。“一早翻个身就摸不着人了，猜到你们去下田，就多放把粟米。”

陈源心里美滋滋，娘子再怎么说都是自家的好，知道心疼人。上学路上，陈如夏问陈常君有没有察觉到爹娘的变化。“瞎子都看得出来好么？”

“这都是你读书的作用？”

“我才读几天书啊？”

陈常君正寻思买粳米稻种的事，心思不在陈如夏这，直到陈如夏不解地停下脚步，陈常君才继续道：“跟读书也肯能有关系吧。‘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说的就是读书的种田之间的关系。”

虽然没得到确切答案，陈如夏双眸还是充满希冀：“听说城里许多小娘子都会吟诗作对，还能写得一手好字，能嫁去书香人家，红袖添香。”

“女子读书并不局限于嫁个好人家——庄稼汉一样有好人家。读书是为让你懂得更多道理，往后的日子懂得是非黑白，不必依附于自家相公或者别人的思想。”

陈常君认真地说出他对陈如夏的期待，陈如夏那迷茫的表情显然对此并没完全理解。“没关系，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