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郎来了！”

院子里的人热情地打招呼。陈常君扭头，一个中等个头的敦实少年正背着弓箭走来，目光不卑不亢，单纯而坚定。刘小郎本名刘瑞椽，土教练刘根成的小儿子，是刘氏家族是最小的一辈，只要抬头看，同姓的就都是自己长辈，因此全村人无论大小都喊他刘小郎。刘小郎自小谨言慎行，没有这个年纪的急躁。十六岁的刘小郎尚未成丁，自小就跟他爹常在村社训练壮丁。刚刚拥护钱四的几个都兴奋地跑去刘小郎身旁请教，眼见钱四眼里落寞与阴郁交杂，陈常君便朝钱四过来，想替他解围。“钱四哥，你个子是咱村最高的吧？”

。“关你什么事！”

钱四缠着腕带，冷冰冰地回答。“没事，就想问问你上面空气好不好。”

钱四微怔，随后继续低头缠腕带。这时候，刘小郎也开始拉伸，刚刚还懈怠的几个，急忙学着刘小郎的样子认真训练，陈常君见没人管他，也在后面跟着做。刘小郎回头瞥到陈常君在学，也没说什么，钱四却过来一把将陈常君推开：“村社壮丁操习，小孩子去外面看。”

陈常君知道这是规矩，悻悻退出院子，趴在栅栏上津津有味地看，嘴里嘟囔：“原是那潘金莲被男主人……诶呀，忘了……还是练功精彩。”

陈常君不仅看动作，也看人，更看人心。从刘小郎和钱四两人的动作及互动可以看出，钱四尤其不喜欢刘小郎，而刘小郎似乎并不在意钱四。陈常君心中明镜，这其实并不是两人之间的矛盾，而是钱氏和刘氏两个家族表面和睦、暗里波涛汹涌的一个小小的支流，但他俩都足够淳朴，从不诋毁对方。关于流民贼寇之事，虽然眼下流传甚广，细问起来都是道听途说，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因为大伙儿也没正经儿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其中让人津津乐道是有原因的。“追捕盗贼”、“保卫乡里”是耆老、弓箭手和壮丁的职责。如果其中哪个能立功，就有机会进入县衙领着俸禄成形势户，功劳再大些，还有可能直接晋升九品武官，成为官户。大伙儿休息时，钱四瞥眼陈常君，背着弓箭离开。陈常君跑去问刘小郎：“你能开弓几石？”

刘小郎道：“刚好一石。”

刘小郎反问：“你来此为何？怕钱少辰找去你家？钱四哥面色不好看。”

陈常君咂嘴道：“我哪有功夫理钱小胖那小屁孩？我就是来看热闹的。钱四不高兴是因为我有个故事没讲完。”

刘小郎大跨步下蹲做拉弓的动作，回应道：“这几日全村都传遍了，说你前些时候欺负那几个孩子了。”

陈常君好奇道：“我真有那么厉害，以一敌六？他们挂彩没？”

刘小郎也是道听途说，并没真见，再者说如果陈常君真有以一敌六的能耐，自己的位置往哪放？想到这儿，刘小郎转过身不再理会陈常君。陈常君强调：“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练习弓箭，我也想学，可是钱四答应好我的，自己却走了。”

这次，大伙儿已然懒得回答。能跟刘小郎习箭的机会不多，几个人活动开筋骨后，就都背起各自的弓箭往外走。陈常君不死心地跟在后面，刘小郎回头皱眉：“我们要去柏树林外面空地，说不定有贼寇呢，你还是回去吧。再吓个好歹来，张婶未必愿意给你叫魂了。”

刘小郎其实是好心，其余几个哄堂大笑起来。这既是一个不谙世事半大孩子对一个小孩子的关心，也是大人们的笑话。其实不少人都觉得，陈家要是不在上柏树村的话，他们的日子一定会更好，但说不定自己就会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如今陈家的改变还真让大伙儿有些提心吊胆。陈常君并不死心：“我就跟着看看，看也看不坏。”

刘小郎也不愿再理会他：“那你就跟着吧，但我绝不会教你。”

“绝对”俩字被刘小郎咬的死死地。说话间，刘小郎的目光落在陈常君背篓里的棍子上，正是陈常君这几天一只随身携带的“打草惊蛇棍”。“给我看看。”

刘小郎已经伸手拿过来，举到眼前仔细看那棍子尖。这是一根笔直的柏树枝，比成人大拇指粗些，末端的尖被削的匀称锋利。柏树是硬木，尤其上柏树村这一带的野生柏树因得不到灌溉，常年野蛮生长，木制更加坚硬。刘小郎轻抚尖头：“削这尖没少花力气吧？”

陈常君摇头，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打开军刀就欻欻欻地削起来。这刀虽然不太大，削起木棍来却极为顺畅轻松。刘小郎时常自己削箭，知道柏木的硬度，不禁对陈常君这轻轻松松的表情十分怀疑。“能给我看看这刀吗？”

“看行，送你绝对不行。”

陈常君也死死咬住“绝对”二字。“我才不要。”

说话间，刘小郎从箭筒抽出一支箭，用这小刀重新削过箭头，锋利的箭尖与其他的比起来高低立见。看着箭头，刘小郎由衷地一笑，露出俩酒窝：“这刀可真不错。”

看刘小郎如此喜欢这刀，陈常君一把夺过来：“将来我还要凭这刀娶媳妇呢。”

刘小郎收回目光：“民间练习不许用铜铁箭头，只能用竹箭头和木箭头，谁的箭头更锋利，谁就越占优势。”

“这好说，告诉我尺寸，我给你削箭……”“说真的？”

刘小郎两眼放光。“便宜点算你……”“算了……”刘小郎叹口气，继续前进。柏树林位于上柏树村和下柏树村之间，更靠近上柏树村些。树林旁有一大块空地，空地上不知何年何月建成两个庙祠，如今已经褪去色彩，看不出供奉的究竟是哪位神仙，只剩下口口相传的名字。其中一个被唤作“杜十姨祠”，属于上柏树村；一个被唤作“武髭须庙”，一向被下柏树村供奉。之所以有两个庙，是因为这片空地在收获季节被当作晒场，平日又是壮丁训练的场地，是两村必争之地。每年端阳节乡里龙舟赛的名次，就是判定晒场使用权的依据。去年的上柏树村赢了下柏树村，但刘小郎却挨了顿揍，全村壮丁都记得这仇呢。月光皎洁，再加上几个火把，这片空地就是壮丁们的训练场。嗖！陈常君看到钱四正在这边练习。“你们是秘密训练吗？”

陈常君追上来问刘小郎。刘小郎摇头：“自愿的。不光要赛龙舟，还要选两人参加县学武考。”

“哦。”

陈常君这才弄明白，原来钱刘二人的矛盾焦点是县学武考。原主对这些事毫不关心，因此陈常君对熙朝武举制度也不清楚，请教过刘小郎后方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