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时这几人的嘴脸，想来受益过后人就变了。大哥说的真没错：见过阳光的人，又怎会甘心停留在黑暗中呢？“好，那你们半个月后，派人来荣家湾上柏树村，我给你们种子。这是一种不畏严寒的作物，种完之后我按斗收。”

“叫什么？”

“辣椒。”

“辣椒？”

几人疑惑：“能吃吗？顶钱吗？到时候你们真收吗？”

“那是自然！”

钱少辰拍着胸脯保证。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刚刚尝过胜利的喜悦，很担心这样的成果被没见过的作物给摧毁。秦里正在一旁看不下去，劝解道：“你们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但凡按照小郎们所说种田的，哪个不是盆满钵满？”

里正都这么说，几人也不犹豫，当即拍板定下来：“好，那你们要教我们怎么种。”

“到时候来上柏树村，我领你们参观我的辣椒田，自然就教你们了。”

几人道谢着离开，秦家厨房飘来炖鸡的香气。秦里正转身，对陈常君和钱少辰端着笑脸道：“半个月后，我带他们去吧。车马费他们都不愿意出，我家有马。”

两个小孩点头，秦里正又猫下腰，夸张地端着笑脸试探：“到时候，也卖我点辣椒种子呗？”

噗！心思全然在厨房飘出来的香气上的小孩们，忽然就感到很无语。“何必提‘卖’字，就是送给秦里正的。只不过秦里正请务必督促几个佃农，这些种子不要外传，如此一来价格才好。”

“那是那是！”

满院子的粮食，定然招贼，钱家的车夫带着刘根成和一袋小麦，依照陈常君的嘱咐，去乡里寻了个籴米商人。谈好价格，商人就派几个家丁趁黑过来，看守满院子的小麦。荣小九是个颇有想法的年轻人，并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吃饭的时候，他就跟秦里正闲谈，聊着聊着，问题就聊出来了。荣小九给陈常君使了眼色，陈常君果断问道：“依照亲里正说，时常被偷抢的，是不是只有收获更多的人家？”

秦里正点头：“没错，这些农户按照你们教的，收获都翻了番，还时常在人前显摆，我几次警告他们不要漏财都不听。”

穷怕了的人，一旦满足生理需求，自然就开始追逐精神需求，最直接的就是显摆起来，听旁人的夸赞或者看旁人的嫉妒。陈常君又问：“那没显摆的，是不是也没被放过？”

秦里正长叹一口气点头：“我可是生怕人知道我家产量翻番，换了钱都不敢吃顿好的，孩子衣服穿烂了也没敢给买块花布，就这样，还是被人惦记。”

“那这盗贼挺有眼光。”

陈常君若有所自：“挺会精准打击。”

“谁不说！”

秦里正说着，忽见其余几个人端着碗一动不动地都看着自己，这才恍然大悟。“难不成说，这是有人故意的？！”

几人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饭。“哎呀呀，我怎么这么蠢，这都看不出来？！”

秦里正一阵哀怨，拍着脑门：“这是有人存心报复啊！难怪加紧巡夜就没事，一旦放松就有事！”

陈常君笑笑，这幕后黑手，怕还是跟郑家脱不了干系。乱世的贼人，是被逼出来，大多比较精明狡猾，有些甚至后来做了皇帝；而眼下太平盛世，自甘做贼的，多是游手好闲之人，智商一般都不在线，想要精准打击他们，也是易如反掌。秦里正跟陈常君讨教办法。“好说，既然乡里管不起这事，你去找县里，要求乡里管起来就是。”

“我一人之言，人家不能信啊。”

“怕什么，受损的不是还有我们的佃户吗？我们也会去县里说这事。”

荣小九插嘴道：“这事我家主人就能给小郎们出头，我家主人德高望重，县里一定会有所顾忌的。”

陈常君嘴角一弯，有些事当查，却禁不起查，这才有意思呢。车夫和刘根成带着籴米商人的家丁回来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因为几个农户已经交完佃租，秦里正按照陈常君所言，交待村里壮丁这晚就休息一下，不必整晚巡夜。籴米商人的家丁在麦堆旁看守，其余人都回屋睡觉。半夜一点多，陈常君被异响吵醒。出门看，是盗贼来偷东西，被籴米商人的家丁给逮个正着，正按在地上使劲儿地摩擦呢。家丁头子收手：“一共来三个，跑了两个，只好把打那两个的力气都用在这个上——也算我们没白拿主家的钱。”

陈常君走近，那人蜷缩在地，用手抱头，痛苦地呻吟。看来还清醒。清了清嗓子，陈常君压低嗓音开口：“荒山野岭，咱们也没损失，与其送官扯皮，一趟趟过堂也不给车马费，还不如就地解决，扔去粪池里发酵做肥料。”

喝，这声音阴冷的，好像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连陈常君自己都憋不住想……笑。钱少辰跟过来，探头看了眼：“大哥说的没错，这叫以儆效尤，杀鸡儆猴，反正大半夜也没证据，人肉做的肥料庄稼会长地更壮。”

地上的人忽然就颤抖地更厉害。家丁头子当了真，上前就揪起这人，打算几拳打死。“哇——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这盗贼瘫软在地，秦里正让人把他捆起来。缨沟子实在太小，里正连耆老的职责都管了，有权处置作奸犯科之人。审问过后，这人终于承认，他是受雇于人，但是雇主很神秘，他也不清楚对方来历。问来问去，也只有这些。陈常君亦觉得，以郑龄渊浮沉官场的丰富经验，绝不会让自己露出半点马脚。“接下来怎么办？”

秦里正问陈常君。“我们带走他，您明天放消息出去，说来偷东西的贼被打死了，让村民守口如瓶，不要外传。”

秦里正立刻领悟，忙拱手感谢：“这招引蛇出洞可太好了，既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还能让背后黑手浮出水面。”

陈常君点点头，里正领悟地就是比家丁更精准。以郑家行事，五十亩田都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想必定然要拿“打死人”来大做文章。第二天一早，籴米商人就带车过来，将粮食全部收走。收粮的时候，几乎全村人都来围观——毕竟这么多年来，缨沟子种的粮自给自足都难，哪见过这样上门收粮的？另外也丰收的农户，打听过价格后，算计自家够用的粮食，余下的也迫不及待换成钱。稻谷小麦长在地里时，远远没有换成钱这么直观。村里其余人见这些跟自己条件差不多，甚至还不如自家的，竟能获得这么多余钱，心中的震惊就不必说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跟他们一样下田，怎么还有观望和嘲笑的心思呢？陈常君见这些人眼里的艳羡和嫉妒，道：“这年头还有自己被自己蠢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