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苦笑了一下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己是不错,但你却不知最紧要的。”
“啊?”
张居正愣愣地看着他。徐阶缓缓地道:“夏贵溪为人处事非止一日,圣上尚能优容,而如今将这些事堆到圣上面前,引得圣上大怒,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张居正脱口道:“是小人惑乱圣心……”“解铃还需系铃人,今日之事,或许是寿宴那日埋下的由头。你或许不知,今日圣上己下诏质问夏贵溪。”
徐阶按了按额头,克制住自己的叹息,“夏贵溪为官多年,当有自己的奏对之策,但真能解他困局的不是奏对,而是皇上会怎么想这件事,皇上虽心意难测……”但他的心意,终究还是会被他身边的人影响的。张居正寻思了片刻道:“夏阁老如此性情,只怕是……”徐阶叹了口气:“老夫自当在三法司中为他周旋,但这一关过不过得,终究还是要看他自己了!”
徐阶内心十分清楚,对当今这位皇帝来说,对错并不重要,能不能令他顺心遂意才是最重要的。这些年看了太多人的沉浮,他早给自己定一下一条铁律,无论如何,不要做皇帝反对的事。“老师……”张居正看他良久没有回应,扑通跪下,“老师,求您想想办法给夏阁老、曾督帅争取一线生机!他二人或料事有差,但绝不至于要被栽上如此罪名!”
徐阶微愠起身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圣意岂是我能左右?”
张居正一时语塞。“你想要我直言进谏?你可知当年大礼议多少朝臣被仗杀于宫外!你想要我触怒于皇上丢官去职?那内阁中还有何人能稍稍矫正严嵩所为?”
徐阶言辞咄咄逼人,张居正一时哑口无言。徐阶看着他的神色,渐有些怜惜之意,缓缓道:“我近日自当设法,你且回去等消息吧。”
张居正本己绝望,这时听到徐阶还有对策,大喜过望,连给徐阶拜了三下:“老师若肯出手,此案必有生机!”
徐阶看着他,心中略感叹:“哪有如此容易。”
他遣走张居正,思虑良久,招来自己长随,问他:“成国公府上今日宴会,礼可送到了?”
长随回道:“小的先前看二管家还在收拾,收拾好了必要来回过老爷。”
徐阶道:“拿笔墨来,我写一幅寿联,让他们把礼物备好了,随我一同前去。”
“是。”
长随应了一下,实则心里奇怪,徐阶此前分明说过成国公太夫人的寿宴他送份礼去便是,今日怎的改了主意要亲自去见。当下去传了话,拿了礼物单子来与徐阶过目,又服待徐阶换了出门宴客的衣裳,上轿奔成国公府而去。成国公也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勋贵门弟,只是大明勋贵中坚子弟,土木堡一役中伤损太多,自打景帝以后,勋贵地位渐渐不及国朝初年。国朝初年平定安南等战事,犹是英国公张辅统率大军,如今大小战事,总督其事者都是文官出身。久无实权,勋贵们难免门庭冷落,也就是有些能入选锦衣卫近待,还能博个出身。但如今陆炳掌着锦衣卫,他极得皇帝亲信,朱希忠虽然挂着个北镇抚司指挥使的衔,然而锦衣卫的事轮不到他插手,也是无可奈何。徐阶到了英国公府,果然见门庭不甚热闹,门前一条巷的雪早就扫得清清净净,车马却只排了不过七八丈地,比起夏言寿宴那日来不可同语。徐阶从人上前递帖,门子喜出望外,卯足了劲大声通传:“文华殿大学士,徐待郎驾到!”
早有人一溜烟地奔去内面通传朱希忠。门子们服待徐阶下轿,就见朱希忠己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他弱冠之年袭爵,如今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步下虎虎生风,方脸浓眉,颇有将门气质。他见徐阶到来甚喜,连道“蓬荜生辉”。徐阶微笑道:“本是想着这几日忙碌,未必有空来为太夫人上寿,巧了今日不当值,故来叨扰。”
朱希忠连声道:“徐阁老亲自来,家母必定欣喜,来啊,快将徐阁老手书的寿联挂上。”
下人们去挂寿联,朱希忠将徐阶引到客厅奉茶,先到的客人们见了,难免要见礼应酬一番。里面大部分是勋贵,英国公张辅等人都在,朝臣不多,徐阶到来显得十分醒目。“方才进来前,我见庭中松柏甚好,国公爷可愿与我前去庭中赏玩?”
徐阶这话来得十分突兀,这天气骤寒,花厅里燃着炭炉,也有一两窗玻璃窗可供玩赏,成国公这处客厅外是成国公跑马练枪的校场,虽然也绕场植了几排松柏,景致只是寻常,没有哪个客人有雅兴去雨地里冻着。朱希忠知道徐阶这必然是有话要说,含笑道:“那处校场是先祖每日里骑马练武的所在,难得徐阁老有兴致,请……”两人携手而出,在松柏下胡乱着寒喧了几句,徐阶方注目他道:“成国公可知近日朝中大事?”
朱希忠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了下来,他干笑了两声道:“我如今只是个闲人,如今朝中大事向无知,还请徐阁老明点。”
徐阶“呵呵”了两声:“今日国公座上客中这么多锦衣卫在,国公这话太客气。”
朱希忠皱眉道:“都是昔年先父旧部来贺家母,聊尽心意而己,我早让他们不必多来,没得反惹些麻烦。”
徐阶一听这口风觉得有戏,便正色道:“老夫听说锦衣卫近来在大同宣府极多举措,应与朝中大事相关,老夫感我朝边事艰难,如今在曾督帅手上稍有振作,倾刻断送,十分可惜。”
朱希忠长叹一声:“我何尝不想重振家风,为国立功,只是……”徐阶斟酌着问道:“老夫素知成国公心怀忠义,不知……”朱希忠思忖了半晌,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道:“据我所知,黄锦如今用来给曾铣定罪的罪证,大部分出自仇鸾之口。仇鸾此人无能而好钻营,边军多有瞧不上他的。只是这些事,在陆炳和黄锦手上洗过两道,很难拿上三法司来作证据了。”
徐阶精神一振道:“那你手上可有人能接触到仇鸾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