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鸾一案就此审结,黄锦将仇鸾、丁汝罪名呈报后,皇帝很快有了批复,“照准。”
黄锦心头遂定,来寻严嵩说话:“咱们这一关,可算是过了。”
严嵩还没他那么乐观,淡淡道:“只算敷衍过眼下罢。”
黄锦一哂道:“眼下能糊弄过便不错了,咱们这位皇上,说记性好也好,他惦记的事,哪怕隔了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放弃;说忘性大也大,咱们只须服侍得皇上诸事舒坦,仇鸾这事他慢慢就会忘了。”
严嵩微笑道:“黄掌印这是至理明言,老夫也得时时刻刻记得。”
黄锦凑近道:“如今皇上心里最紧要的事,无非是再立太子,我看你上次请来的那个李时珍,倒是个有点真本事的,我要留他在太医院多呆些时日,若是能给裕王景王调理好身子,那便是天大的功劳,比什么杀敌理政都强了。”
严嵩诧道:“没听说裕王景王有何病症,何来调理之说?”
黄锦神色暧昧道:“皇上子女多早夭,有这担忧也是自然。前几日,皇上写了亲笔信又要召陶国师回京来,陶国师未必肯回来,但多半也要回信给皇上安抚圣心。”
严嵩含糊着点了点头,嘉靖早年后宫一直无所出,陶国师进献仙丹后,才屡屡传喜讯,皇帝在子女之事上倚重陶国师倒是不足为奇。只是黄锦特意来寻他说这桩事,总觉得还有点言外之意在,他一时想不明白,不由自主又想到:“回去须问问东楼。”
黄锦说完事情,抬腿欲走,忽又想到一事,问严嵩道:“仇鸾如今虽定罪了,但赵贞吉这一去广西怕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回来,你倒是给内书堂再补个人进来吧。内书堂如今也得恢复正常授课了。”
赵贞吉身上倒是足证皇帝在某些事上面记性不太好了,贬斥他时皇帝自己也知道只是给仇鸾看的,但仇鸾锒铛下狱有些日子了,并没见皇帝提起把赵贞吉招回来。若是赵贞吉在内书堂的人缘好些,又或者家人肯使钱打点,内侍们寻机进言召他回来不是难事,但眼下看起来,他倒霉催地在广西呆上一辈子也不好说。严嵩一时想不起来谁比较空,含糊地答应了黄锦。黄锦却又补上一句道:“好歹派个会说人话的。”
严嵩心想这回得寻个性子和软的,否则和黄锦处不来还得找他麻烦。他翻着手头翰林院的名册,忽然翻到一封丁忧期满回来的侍讲学士的销假报告,“潘晟?”
严嵩依稀还有印象,那是个老成持重的,便决定就是此人了。内书堂重新开学这日,出现在内书堂学生们面前的,便是一个面团团如富家翁,未语先笑的潘学士,令看惯了赵贞吉铁面的众人都有点不太适应。潘晟感慨道:“八月里,我尚在家中守孝,不想京城受此灾厄,每日里祈愿京师太平无事。如今可算回来,虽说晚了些时日,没能与京中诸位同度时艰,但此刻能与诸位平平安安地教学相长,也是前世修来的缘份了。诸位内学生的前辈,如司礼监掌印黄公公夙夜辛劳在皇上身边参赞机宜……”他说着向坐在旁听席上的黄锦微微一揖,又继续道,“我还听说一位御马监的杨公公,此番死里逃生,立下不少功劳,想来才智颇有可观,诸位内学生当以前辈为榜样,潜心向学,励志为国,虽在内庭,亦能做一番大事业来!”
这话说得再体面熨贴不过,就算是提到了御马监,也没让黄锦生出不快的感觉来。若是换个人来说,或许显得刻意奉承,有失翰林学士的体面,但潘晟却说得诚恳真挚,字字句句都发自胸臆。这次开学仪式就在皆大欢喜的气氛中结束了,黄锦甚至还特意训话道:“你们别以为新来的潘学士性子好就偷懒耍滑,个个给我发奋读书,还有半个月就要年考了,想升班的可得卯足了劲!”
不过潘晟性子好能让学生们偷懒耍滑这可是黄锦过虑了,没过多久,冯保就体会到了这位笑眯眯的潘学士的可怕之处。年考卷子发下来,冯保扫了几眼,不由脑子里一嗡,十道题里面竟有八道看着陌生,一时想不出头绪来。他这些年在学业上一向顺遂,进了内书堂以后,更是在同学中一路领先,这样被重拳击到的感觉己是很久不曾有过的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将题目仔细看过一遍,方回过味来。在内书堂休学前,他所在的丙字班在是刚刚开始学《中庸》、《尚书》学了一半,而眼前这些题目,却大部分是《尚书》和《礼记》上的,另有小部分是国朝典故,这些差不多都是乙级班才会学的内容了。休学这些日子,冯保本该是自学到这些内容,但宫里连二连三的出事,裕王召他侍奉时候也不少,难免耽误了一些。再加上与张居正的通信本是他勤学的动力之一,在张居正婚后,他每每有所疑问想提笔写信,就想到张居正此时正新婚中,不宜打扰,也让他消沉了不少。如今这些题目,他想了好一会,也只能连蒙连猜地答个五六分。冯保有点茫然无措,瞥眼左右,却见大部分人都愁眉苦脸,但还是在握笔犹豫着开始答题。冯保心想:“这题目我只能隐约想得起来一点,他们却怎么己经开始答了?”
冯保内心十分不服气,但也只能先按捺下,刮肚搜肠地勉强作答。就在他写得万分纠结时,一道人影走到他身边来,冯保抬眼一看,竟看到了潘晟笑容可掬的面孔。潘晟在秦明雷的陪同下巡视考场,这时驻足在他身边,俯视着他的考卷。冯保不由觉得头皮发麻,他所写的答案里面许多都没把握,应有不少错讹之处,这时见潘晟的笑容,不由看出些嘲讽之色来。他暗暗握紧了笔,恨不得把所有字迹都涂黑掉,省得丢人现眼。秦明雷也看到了他的卷,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瞅了瞅潘晟,潘晟却笑而不言,扫过几眼,便无事一般继续往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