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新婚之时,戚继光夫妇还送了份厚礼来贺。张居正原还想过携顾氏前往山东探访,但后面事情一桩跟着一桩,便再也没能成行。如今故友重逢,张居正见王氏风采更胜往昔,不由眼中微酸。张居正迎了戚继光夫妇进屋,命王安上茶,王氏一眼看到在榻上熟睡的敬修,先生出三分喜爱,凑近戳了戳小脸道:“这是叔大的小公子?怎么把他也带在身边了?”
张居正苦笑道:“小儿命薄,出生丧母,我怕家中父母溺爱,将他带在身边教养。”
戚继光夫妻想起张居正丧偶一事,看看这般粉雕玉琢般的娃娃,不由喟叹一番。张居正唤了乳母过来,将敬修抱去内间入睡后问道:你们是何时来的杭州?戚继光道:“我近日得了调令,如今在浙江都司任职佥事,因拜见胡巡按,恰见你的拜贴,着实欢喜,不请自来了!”
王氏嗔道:“我说了叔大这会刚下船,必定疲乏,教他先送了贴子过来,明日再来拜访,他偏偏心急,一刻也等不得。”
张居正笑道:“我自然是求之不得!近年一直听说元敬在山东抗倭声名显赫,十分心痒,只是因故没能前去探访,没想到竟能在杭州遇上,今日我做东,喝个不醉无归!”
说到此处戚继光突然一拍额头道:“看见叔大一高兴就差点忘了,胡巡按让我过来请你一同去巡按衙门呢,他也备有酒宴的!”
张居正叮嘱了奶娘看好张敬修,换了衣裳,带了王安出门,与戚继光同去巡按衙门。戚氏夫妇因为也是近期至杭,亦在附近旅舍暂居,半途王氏辞去,只余张戚二人同行。张居正小声问戚继光道:“元敬来拜胡巡按是有何事?”
戚继光道:“胡巡按听说我在山东战绩不错,移文兵部将我调来,今日怕是要详问一下治倭军略。只是……”张居正问:“元敬并不乐观?前次于舟上畅谈,元敬觉得卫所兵不堪用,然而山东接连大捷,想来是有了新的治兵之法吧?”
戚继光表情略苦涩:“胡巡按也是要问这个的,但在我看来,练新军只是治标之法,不堪治本啊。”
他二人到了巡按衙门,差不多正好是下衙时分,胡宗宪请了他们二人去后宅,上齐酒菜,胡宗宪敬酒问道:“叔大回乡养病,如今可是大好了?”
张居正道:“好了不少,谢过胡大人垂问。”
胡宗宪点头道:“你如今正是有为之年,即然病好了,为何不回京销假去?”
张居正来此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他当然不能说是徐阶让他来寻访赵文华劣迹的,道:“我此前写信托我老师为我谋求销假,老师回信说如今翰林院没空缺,还需谋划一阵,听闻江浙诸省如今英才荟聚,风云正盛,我在家闲居己久,多年没有接触政事了,便想着来拜访诸位故旧,获知些时事。”
胡宗宪皱眉道:“那年你带了我书信冒险返京,足见胆识,严阁老回信中也对你大为嘉奖,那时严阁老必定有心提拨你,没料到你竟生了场大病。今晚我便修书一封信给严阁老,他必定会为你寻个妥善的职位。”
张居正只是随口扯个由头,没想到胡宗宪这么上心,不由有点愧疚,连声道谢。胡宗宪又道:“不过,如今东南是多事之秋,我这里也各种千头百绪,你那舅兄如今备考去了,你若是一时无事,在我衙中助我一臂之力,我也是求之不得。回头你的功绩我会奏报朝廷,朝廷对叔大当更为倚重。”
顾峻三年孝满后,便回家准备春闺,胡宗宪少了一个得力幕客,不免常常觉得不甚惬意。张居正恰恰送上门来,他自然不打算放过,张居正见胡宗宪不再纠缠于他的来意,赶紧给他敬了一杯道:“谢过胡大人提携。”
三人痛饮一杯后,胡宗宪哈哈大笑道:“能得元敬、叔大相助,区区倭寇何足惧也。”
戚继光也凑趣敬酒:“贺胡大人成就不世奇功!”
胡宗宪却先一步将他按住:“且慢,我看元敬面色,是不是觉得我在胡吹法螺?”
戚继光略微愕然,忙道:“大人说哪里话来……”胡宗宪目光炯炯道:“我知元敬心中所想,也请元敬对我畅所欲言。”
戚继光略微低头道:“不敢欺瞒大人,大人看重末将,将末将调来浙江听用,末将十分感佩,只是末将在山东时所用之兵,许多并非卫所兵,如今检视浙江卫所,亦觉战力颇有不足。”
胡宗宪问道:“据闻你在山东时,募有一支新军?”
戚继光略微犹豫,但还是说了下去:“未将在山东时,因觉得卫所兵不堪用,故在金华,义乌等地招募了一些矿工训练成新军,破倭功绩,多数得归新军。”
戚继光情不自禁看了一眼他,又看了看张居正,他家世袭山东都指挥佥事,他父亲又常年掌管漕运,在招募新军上花的钱财自然有不宜公开的路子。他与胡宗宪只算初识,尽管胡宗宪对他十分看重,但若是寻根究底地问下去,他也只能胡乱搪塞掉,很盼着张居正能从旁岔开话题。张居正听出他的为难处,正要开口,胡宗宪却只是微微一笑道:“金华,义乌岂不是江浙地界,你即觉得此处有强兵可募,就地征募用在浙江岂不是更好?”
戚继光一听脸上微红,显然胡宗宪来江浙任职虽不久,但对他招募义乌金华矿工一事却己洞悉,而调自己过来也正为了训练新军。戚继光低声道:“义乌、金华多山地,宗族又最是势大,常年械斗,民风极悍,如今倭患所举之处,多是山地,新军在山地奔袭极快,吃苦耐劳,诚为寻常卫所兵所不及。”
胡宗宪问道:“不知元敬一共征募到多少新军,如今又是如何安置?”
这话说到了戚继光近来最烦忧的心病上,他赶紧道:“不过五百人,却委实胜过五千卫所兵。如今……登州卫换人,他们未必还能在山东继续镇守。”
胡宗宪微微一笑道:“我知元敬大才,故此禀奏兵部与总督衙门特地调你过来,就是为了能先练兵,再破倭,元敬在山东能招募到五百,我这里给足钱粮,元敬练出五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