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提及这件案子,张居正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但冯保神色淡淡,眉宇间己没了当年那些青涩的怨恨、挣扎、畏怯,取而代之的是看破后的深沉悲悯。二人沉默着,忽然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从树后传来,略一细听,便知是胡宗宪与芙清,似是胡宗宪有了七八分醉意,芙清搀着他出来吹吹凉风。就听胡宗宪喃喃道:“你放心……那些小事……总能为你周全……”芙清哄着他道:“有胡大人帮芙清,芙清有什么不放心的?”
胡宗宪又道:“你……别看他张太岳会哄人,其实……是个不通风情的……”冯保不由瞅了眼张居正一笑,张居正瞪了他一眼,冯保更忍不住笑出声来。芙清听到树后有人声,快步转过来,见是他二人,不由羞窘得满面通红。芙清将大醉的胡宗宪交给两名跟在后面的千壑园伙计道:“胡大人有酒了,你们扶了他回去就寝吧,我会回席上去向赵大人说一声的。”
那两名伙计方才也隐隐约约听了些醉言憨语,忍着笑扶了胡宗宪快步离去。芙清抹了抹额前散发,上前行了个礼道:“胡大人醉后颇有失言,小人、小人代胡大人给公子……太岳先生赔个不是。”
张居正忙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道:“胡大人说了什么?方才我和永亭闲话,只隐约听到你们过来。”
冯保连连点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张居正见芙清愈发羞窘,行了个礼便转身欲去,忽然想到这会四下无人,倒恰好是个机会将那桩事说明白。他上前行了一礼道:“芙清贤弟,我昔年受人所托,有一事相求,还请留步。”
芙清听到这句“贤弟”,心头一颤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冯保心中微酸:“你们有事要聊,那我先告退了。”
张居正笑道:“永亭也请留步,我受托之人,便是你师傅黄老公公。”
芙清,冯保相顾愕然。张居正道:“当日芙清贤弟赠我宝琴浮青……”芙清听他己看到琴腹中的铭文,当知自己赠以同名之琴的用意,垂首不语。“我不习琴艺,受赠此宝,虽然感佩贤弟爱重,却令宝琴空置,不免暴殄天物。永亭先师黄老公公,乃当世琴艺大家,闻我有此宝,曾来我处抚过一曲,便言此琴系惠祥大师之作,自惠大师仙去,宫中己不存,他不能给爱徒觅得一具,甚是有憾,想请我代为寻访惠大师的后人,为永亭制一具琴。”
张居正看了他二人两眼,又道,“今晚两位不期而遇,正是有缘,不知芙清贤弟是否能完成永亭先师的心愿?”
冯保听得是这桩事,一时也五味杂陈于心,他固然不愿有求于芙清,但张居正多年以来,还一直记得这桩事,又让他感到一阵暖意。芙清默然一会,悠悠叹了口气道:“你们可知为何宫中不传惠祥大师的制琴之法?”
这件事冯保也没听黄献说过,道:“愿闻其详。”
芙清道:“冯公公所习浙派徐操之琴技,与惠祥大师所习制琴之法,原系出同门,都是祖师姑苏张氏所传。孝宗皇帝好琴,召祖师入宫授艺。祖师在宫中多年,惠大师不得相见,心中惦记,借送琴之机,前往宫里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