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方才确实是想去内官监报讯,让周海再小心些,但他想的是畅春阁里景王夫妇或许会污陷周海,一时倒还没想到黄锦要来插手这桩事。周海撞见景王发酒疯只是昨晚的事,黄锦便是消息再灵通,一时也想不到会与周海有关。但他必定己经知道景王妃是要去西苑控诉的事,可能牵扯到内官监。他防的是自己去向李芳报讯!冯保只能祈祷昨日周海回去后,己经连夜将内官监的来往账目都清查过,并无人另做手脚了。马广见冯保脸色不好,自以为这次可算称心如意地羞辱了冯保,不由笑得十分得意。冯保本只是托言生病,这时倒真有了三分病容,哀声叹气,可怜巴巴地瞅着马广。马广道:“以咱们的交情,本该给永亭兄分些茶水,但我家掌印爷爷却不曾说过许你用茶,却是令兄弟为难了。”
冯保求恳道:“好兄弟,我这会冷得紧,你好心给我口热茶汤,下回若有差遣,必定立时给你办好。”
想在司礼监揽活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朝廷制度典籍,诏令辞藻,哪里出一点差错都是大事,马广虽有黄锦护着,但近来也写错过两处称呼,被朝官们冷嘲热讽一通,黄锦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马广吃过苦头,但凡遇到拿不准的地方,便去隔一道院子的内书堂。他极怕潘晟,但好在内书堂除了潘晟外,还有些他熟识的庶吉士。他寻张四维指证过两回,张四维起先还耐烦给他看,后来也板起脸道:“你即知道自己才学尚不足,为何倒急着结业?如今闹出笑话来,都是你自家的事!”
马广当面自然不敢驳张四维,只好在心里记恨,想着最好你莫要有一日要撞到爷爷手上来。但眼前的差事总归要办,他看冯保闲着,就三五不时地来寻冯保帮他。冯保不像张四维那样毫不留情面地拒了,但推三阻四,皮里阴秋地损他也是常有的事。马广见这次冯保如此服软,浑身上下舒坦无比。马广一面从炭炉上提了壶起来倒茶,一面美滋滋地盘算着用冯保的才识来给自己铺就青云之路,他这会心情好,给冯保倒了滚烫的一满盏茶。冯保讨好笑着双手接过来,指尖似乎已经僵了,猛地一抖,茶盏便向着马广脸上泼去。马广全无提防,便觉眼前一黑,面上剧痛,惨叫起来。冯保似乎惊慌地扶住他道:“不好了,快请大夫来!”
马广气极,往冯保身上拳打脚打,吼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杂种,老子好心赏你茶喝,你却害老子,老子要把你掐死!”
冯保哀声道:“马兄弟,你别急,赶紧找个大夫来看看,若是当真破了相不是好玩的。”
马广一听越发着急,这宫里能到御前服待的人,无不是相貌端正清秀的,若是破了相,这辈子的前途可都毁了。这时在屋里办差的人都听到了马广的惨叫,赶紧将马广掺进屋里坐下,打凉水的打凉水,抹清凉油的抹清凉油。忙乎了好一会,马广抽泣不绝让他们快去请御医来看。掌司李彬听得不耐烦了,在他脸上吹了吹气,道:“不妨事的,就红了一块,连皮都没破,叫什么大夫,没得让人笑话。”
马广一愣,这时方觉得脸上疼痛并非剧痛难忍。他讷讷地收了声,旁人递了镜子给他,他左右看了看,果然如李彬所言,只是额角微红。马广突然想起冯保,扔了镜子,一步三跳地冲回庭院中,却见冯保还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处,看到自己时,歉然道:“马兄弟似乎不妨事,都怪我失手!”
说着还在自己手上猛拍了几计。马广一步步走近他,厉声问道:“你刚才做什么了?可有离开这院子?”
冯保道:“只是唤了一个孩子去御药房给马兄弟找大夫。”
马广狐疑地看了他许久,唤了院子里伺候的孩子们来问。这些孩子都是刚进宫的小监,如当年马广陈增一般,在司礼监做些打杂跑腿的活计。他们纷纷作证,冯保是让一个叫张鲸的杂役小监去御药房了。正说着,张鲸已经领了个太医过来。马广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太医来都来了,也只好让他瞧上一瞧。太医果然说不妨事,给他开了付清热去毒的膏子便走了。马广还惦记着回头要将张鲸唤来问上一问,但那小杂役生得面目模糊,一转眼就混在孩子堆里寻不出来了。他还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多心,黄锦已经被尚梦扶着回来了,后面跟着好几名东厂档头。黄锦将司礼监的人都唤到庭院来,也没有再提此前对冯保的处置,冯保便也混在众人之中。黄锦叹了口气道:“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娘娘作主,皇上将宫里的事交托给我来管,可恨宫里的宵小们欺我老迈,一个二个,全都给我捅漏子!”
众人屏住呼吸,并不敢乱说乱动。黄锦的腿一入秋就又开始隐约作痛,他倒是想跺脚以示痛心,但才跺下去一回,便痛得钻心,只好十分绵软地收了回来。马广乖觉地探头问道:“徒孙给掌印爷爷拿张椅子来?”
黄锦冷哼一声:“谁让你插话的?孝敬我不在这种地方,办好了你们的差事比什么都强!”
马广讨了个没趣,只好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今日一早,景王宫里有身孕的胡宫人肚痛,王妃急命人唤了御医来。御医还没到,已然落了个男胎,这可是皇上的亲孙子啊!我赔着这张老脸,赶到西华门去,好说歹说,才算将景王妃劝回去,要不让她去皇上面前一番哭诉,皇上怪罪下来,谁当得起谋害皇孙的罪名!我给皇上管着紫禁城,连皇家的血脉都照顾不周,皇上养我们这些奴才是做什么用的!”
冯保心中冷笑,大明开国以来,紫禁城里面死掉的龙子凤孙可不少,尤其是嘉靖朝,更是产育艰难。嘉靖皇帝自己住在宫里,宫里还有皇后的时候,死掉的皇子公主两只手伸出来都数不清。至于胎象不稳没顺利生产的,更是不胜枚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