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爵欠了欠身道：“我们来得急，不曾提前约好。宅院地方是万大叔告诉我们的，我们打算先过来，再交冯公公的家人去宫里投帖相见。”

张居正听到便知冯保这两年与万松烟时有书信来往，冯保倒是知道会惹到张居正不快，故此从不曾说过。张居正也只好默默地喝了口茶道：“你们是为了朝廷招安的事来的？”

徐爵点头，正要说什么，那罗龙文却粗声粗气地道：“这事等冯公公来了再说吧。”

张居正瞥了他一眼，这罗龙文眉眼阴沉，张居正在汪直船上的那一日，并没有见过他，不知他这次为何会被委派上京来。不过他都这么说了，张居正自然也不能再问下去，只道：“我让人给你送信去宫里吧，这样也不会引人注目。”

徐爵感激地拱了拱手。张居正写了张便笺，让门房去西华门外找进出宫里办事的太监们传信。那姓罗的分明不想他介入这件事，他却也不能自己走了，留着这用心、来历诡异的两人在冯保宅里。他灵机一动，索性便让敬修在这里陪客，又让游胖儿以服待敬修的名义守在门口。敬修大喜过望，自然满口答应“会好好代冯叔叔待客”。敬修这一招待，直到掌灯时分才由冯保亲自抱了过来。张居正见他裹在冯保的外袍里，睡得口角流涎的样子，好气好笑，让游胖儿将他背去房里睡下了。他心知冯保这么晚过来，必定是想与他商议，让人上过茶后，便将书房门紧闭。冯保开门见山道：“严世蕃态度暖昧，汪直这是派他们上京送礼来的。”

张居正一挑眉毛：“想必来了极重的礼？”

冯保点头道：“他们没敢直接带进城来，怕入城时露馅，如今十个箱笼，全都还堆在通州码头，先进京来寻我，想让我安排与严世蕃约见。”

张居正道：“你认为能成吗？”

冯保皱眉：“严世蕃的态度有些古怪……我想着，或许不全是钱的问题。”

张居正道：“你要牵这个线吗？”

冯保略犹豫道：“可以让尚梦带他们去，当初尚梦也收了汪直不少钱财，这点忙他总是该帮的。”

次日尚梦果然允诺，带着徐爵和罗龙文去了严世蕃的外宅。严世蕃拿到礼单，看了几眼，双眼间难以掩饰地流露着喜悦之色。几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心上一松。事情成与不成在此一举，汪直也算是拿出了盖箱底的货色，虽说有些肉痛，但只要能买得通严世蕃这一关，便都算值得。如果连这些也无法打动他，那便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了。可严世蕃看完礼单后，却又换了一幅嘻嘻哈哈的面容，将单子还给徐爵道：“你们家汪船主好大手笔，却也过于客气了。船主心向朝廷，愿意归来为国效力，朝廷且要好生抚恤安顿，怎劳船主如此破费。”

徐爵心头一沉，求助似地看了眼尚梦，尚梦却也一脸茫然，只好硬着头皮道：“如今朝廷众议纷纷，圣意未定，也还需东楼美言，此事关系沿海万千生民大事，汪船主理当表示诚心。”

徐爵赔笑道：“我家船主说了，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严侍郎肯给句话，他就能安心了。”

严世蕃冷笑道：“汪船主一片赤胆忠心，我素来并无怀疑，只是朝中诸事，又非我一个人说了算，你们这样子逼我，我也十分为难啊。”

他们谁也没想到严世蕃竟是这样的态度，不由焦灼，论理说严世蕃胃口再大，这些珠宝钱财也尽够了，看他方才的神色，分明也是满意的，这会说起话来却又云山雾罩地，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给句痛快！”

罗龙文却将他们想的这句话喝了出来。众人皆是一震，徐爵心中骂道：“早便说不该将这蛮子带来的，果然坏事。”

严世蕃自从那年被李成梁暴揍过后，身边防护向来严密，这屋外门口，便有数十名手拿斧铖的护卫把守着。一见罗龙文神态不恭，便呼啦冲上来，冲在最前头的手里挥动着锁链，便要将罗龙文扣住押下。罗龙文和徐爵进来的时候已经交出了兵器，这时赤手空拳，却看也不看，听风辨声地捞住锁链，一甩一扔，只电光火石间，便将那名身量足有他一倍的高壮汉子扔去了庭院中。徐爵忙一把抱住罗龙文腰，扭头向严世蕃赔笑道：“严侍郎，这位是汪船主最信得过护卫，武艺极是高强，因为这次运来的礼物贵重，汪船主怕路上出事，才让他来的，他常年在海上不懂规矩，还请严侍郎大人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

严世蕃也是一愣，他可有些年没有被人这样当面吼过了，只是一看这人，却有三分好感，只见他精悍短小，双目间杀气腾腾，自有股生猛无忌的气魄。严世蕃摆摆手，让护卫们暂且留在门外，满是好奇地道：“他这口音倒是古怪，说的是什么？”

徐爵暗捏一把冷汗，心中也是好笑，他竟忘了罗龙文这口音，没去过沿海的不太能听得懂。“他说的是浙地方言，这个……”徐爵急智地寻思了一会，“说只要您能帮船主回家乡，想要天上的星星，大家伙儿也都能给您摘来。”

严世蕃哈哈大笑，激赏道：“好一条汉子，当真是忠心耿耿，我府上护卫虽多，却不见这般忠直的。”

罗龙文被徐爵抱着，十分不爽，还要发疯，徐爵用倭语道：“你忘了你来做什么的？回头你怎么跟你家大名交待？去给他赔礼！”

罗龙文老大不高兴地松了手，跪下行礼，磕磕碰碰地说了一句官话出来：“大人要进看得上，小人愿追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