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死后,冯保在宫里时常感到孤寂。他在宫里的相识并不少,眼前便有一心一意提拔他的师兄,但再也没有那样一个率性活泼,一出现就能让他情不自禁微笑的小兄弟了。今日在李彩凤的身上,他依稀看到了周海的一点影子。虽然这些联系都虚无飘缈,但就如陈洪现在寄希望尚喜儿能唤起皇帝对曹端妃的爱意而获宠一样,冯保也难以自抑地试图护一下李彩凤,让她一直流露着那样纯真质朴的笑容。苏姑姑被陈洪训斥过,稍稍收敛了些,虽然管教这些新来的宫婢极是严苛,但也不再随意打骂。不过几日规矩学得差不多,便来请冯保再去试她们。冯保用一支节奏舒缓简单的《平沙落雁》琴曲,编了一段舞蹈,让她们练习了两日。过后来唤她们表演,观察她们是否能感受到乐曲节奏的变化。这曲子十分简易,冯保十五年前便弹得精熟,手头快慢微妙切换,目光便在宫婢中扫掠。表现最亮眼的是尚喜儿,她在家中学过乐舞,或许乐感也天然胜于常人,冯保手上节奏一变,她足下丝毫不乱,立即便能跟上,显得游刃有余,一双妙目时常若有若无地瞥向冯保,显然十分期待得到冯保的赞赏。冯保却不自觉地凝视李彩凤,可惜李彩凤咬着牙关,一板一眼,虽然显见得是下了苦功练习的,并无差错,但也不怎么出众。冯保不由想着周海虽然机灵,但在学业上却没什么悟性,更是惘然。他稍稍一走神,场中忽然一片混乱。冯保凝神看去,只见尚喜儿摔倒在地上,衣裳也撕破了,十分狼狈。苏姑姑在一旁气得又想上去揍她,只是碍于上次抽打被冯保呵斥过,只好紧捏着手喝道:“尚喜儿,你出来!”
尚喜儿哆哆嗦嗦地走出来,一双鹿儿似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冯保。冯保肃然道:“可是没有好好练习偷懒?”
尚喜儿哽咽道:“不是啦,婢子昨日又被罚了饿饭,没,没力气了。”
冯保看了一眼苏姑姑,苏姑姑冷冷地道:“她昨日摔坏了一只碗,自己不肯捡地上的饭吃,老身不过罚她站半日罢了,可不曾罚过她饿饭。”
冯保瞧了她几眼,道:“便是饿了饭,也不过是腿脚无力,这曲子如此平和,你分明跳的好好的,如何能摔成这样子?”
尚喜儿支吾了一会道:“是,是被人踩到我的裙角了。”
她掉转过头,看向身后,在她身后的是李彩凤。冯保没有看到尚喜儿的眼神,却看到了李彩凤的表情。李彩凤微皱眉头,似乎在看到什么苍蝇蟑螂之类令人厌恶却又没法驱除的事物。冯保心想,尚喜儿此时必然在用她或是天生、或是被自幼调教出来的情态乞求李彩凤,请她高抬贵手,帮自己一把。冯保心想:“她到底会不会同意呢?”
如果李彩凤是个滥好人,冯保会觉得有点轻微的失望,因为这样的女子,在深宫之中,必然活不长久。他暗自告诫自己再不对她有任何多余的关注,因为多一丝情谊将来便多一分伤怀。然而她不同意断然拒绝的话,冯保又会觉得有些陌生吧,大概那些没来由的怅惘从此便要消失了。数刻后,李彩凤终于道:“是婢子踩到尚喜儿了,请公公、姑姑罚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