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朕身边缺一个得用的琴师，裕王府上谁去不成？再说李芳也是个能干的，莫非还委屈他了？”

“皇上倒是看中冯保的才干，可惜他却未必能安安份份地当一个琴师，皇上便是不想让他去裕王府，也要远远地发遣出去才好，省得他在您身边惹事生非。他当初是陪着儿臣送走姐姐的，儿臣委实不忍心看他有朝一日被治重罪，没个好下场。”

宁安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抬袖拭泪。宁安一通软磨硬泡，皇帝寻思着裕王那边的总管位置已然有了李芳，将冯保放过去，当个没职没权的太监，与发遣守陵也不差多少了。离得又近，若有大醮时还能随时召回来，他不常在宫里，还想弄什么花样也不容易了，最终点了头。宁安欣喜，谢恩退出，滕祥等人服待皇帝更衣，黄锦好容易得了机会，赶紧又道：“冯保心思不正，怕不是要教坏了裕王？”

皇帝微眯着眼在榻上躺着，带着一丝疲倦道：“你也安生点吧，他又能碍着你什么事了？”

黄锦心一惊，不敢再说话，赶紧跪下，斟酌了一会小声为自己分辩道：“皇上这可冤枉死老奴了，老奴……”帐中传来匀均的呼吸声，滕祥挑开帐帘往内看了一眼，向他使了个眼色。黄锦收声，悄然退出。“碍着你什么事”这句话如块重石般压在黄锦心头，他不由揣摩或许皇帝对自己想掌控裕王的用心了若指掌，再也不敢多说什么。次日，冯保被滕祥唤来，告之了皇帝的决定，冯保内心欢喜，表面上自然要表现得十分惶恐。他将乾清宫近侍的腰牌交出，滕祥收了，让他自己去收拾东西走人。冯保欢欢喜喜回去院子里，见着李彩凤正好过来给他收拾衣服，便又随手赏了她几个铜子道：“我昨日开罪了皇上，被罚出宫去了，以后不必你来给我做事了。”

李彩凤纳闷地看着他，显然他说话的内容与他脸上的神情十分不搭。冯保意识到这一点，用力将脸上的笑容收了一收，换了幅说教的语气：“你以后自个在宫里，做事沉稳些，我出去了，可没人再照看你了。”

李彩凤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扑籁籁往下掉，她也不出声，也没有尚喜儿那种婉约的情态，就是那么直愣愣地望着冯保，不作声地哭着。冯保难得地觉得有些心慌，抽了条帕子递给她，她一径摇头，只拿衣袖擦了擦。过了一会，李彩凤似乎接受了这个现实，低着头道：“冯公公的衣裳还在这边送洗不？这边洗了总还要两三日才能拿回来，你若是今日便出园子去，怕是来不及了。“她声音微微颤抖，带着鼻音，强行平静地就事说事。冯保犹豫了一会，下了决心道：“过两三日，你帮我拿去裕王府可好？”

李彩凤起先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解，片刻后骤然抬头盯着冯保，难以置信地问道：“可是，可是我要怎么去裕王府？”

冯保笑道：“西苑的杂役归张宏管着，这阵子还有一批宫女要派去裕王府，我让他在派往里面加上你的名字，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李彩凤一时喜不自胜，破啼为笑，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冯保没忍住躬下身摸了摸她的头，道：“在裕王府也得小心做事，我特意点了你过来，别给我添乱。”

李彩凤用力点头，欢快地道：“我去给你收拾箱子。”

一转身便跑入了屋里去。冯保站直身子，抬头看着晴空秋阳，内心有些微妙，他终于还是把这个倔犟的小姑娘捆绑到了自己身上，人世间的纠葛大概都是天注定，哪有这么容易割开？正发着呆，忽然有人道：“冯掌司还在吧？”

冯保定定神，向门口看去，见是一名青衣内官走进来。冯保虽然在皇帝身边做了几个月，只是他一直在做琴师，并没有怎么近身服侍皇帝，所以连乾清宫的近侍们也认不太全，这人他依稀觉得眼熟，应该是近侍中的一员，一时倒叫不出名字来。那近侍进来笑嘻嘻行礼道：“冯哥，兄弟受滕总管所托，将近侍牌子拿来给您。”

冯保一愣道：“可是今日滕总管传旨着我去裕王府……”近侍道：“滕总管道，让您去裕王府是皇上的意思，让您继续带牌子也是皇上的意思。可见得皇上爱重裕王爷，把自个身边的人派去服侍王爷，也看重您，舍不得您远离呢。”

这近侍一张嘴跟蜜似的，冯保一时也揣摩不出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只好苦笑着谢过，将腰牌重新系在腰带上。冯保吩咐了李彩凤帮他收拾衣物，自己绕去西苑门口跟张宏打了声招呼，说了要调李彩凤去裕王府的事，张宏满口答应。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冯保身上的牌子还在，连声恭喜，说没见过派去藩王府的太监还能继续带着近侍牌子的，想来皇帝会常召他回来。冯保不由疑心这是不是黄锦的又一桩谋算，让他无以取信于裕王，不过对于这点，他自己倒并不担忧。张宏给冯保安排了一乘车，送了他和随身衣物去裕王府，李彩凤还需办过些手续，过几日与其他分拨去裕王府的人手一同前往。车辆飞驰在离开西苑的道路上，冯保颇有脱出牢笼见青天的感觉，欣喜不胜。到了裕王府，冯保跟门房说出来意，不一会便见李芳快步出来迎他，拉起他双手欢欢喜喜道：“可算把你盼来了，昨日王爷回来想起你的事，还忧郁了半晚上呢！”

冯保感叹道：“倒也冒了些风险，王爷呢？我去跟王爷请安。”

李芳道：“午后高先生过来进讲《公羊传》，王爷怕忘了上回讲的，这会正在温书呢。”

正说着就见裕王兴冲冲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冯保来了？”

冯保见裕王喜不自胜的模样，也不由感动，忙撩起袍角跪下道：“冯保可算见着王爷了。”

裕王一把将他拉起来，笑道：“你没事就好，我可担足了一晚上的心。”

他又转身跟李芳道：“午膳摆在玲珑阁，加两道菜一壶酒，给冯保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