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安那的航线,那边有大量银矿开采,大概在今秋就将启航。冯保不由心头一动,想到如果条鞭法实施,国内对白银需求量大增,万松烟这条航线要是顺利,往后获益不可计数。但远航大洋,数月不见陆地,风波叵测,也着实令人担忧。他有心写封信去劝万松烟小心行事,但又觉得这样空洞的关怀无济于事,只能长叹一声,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万松烟出发之前把开海禁的事办成。不过几日,蔡国熙的正式奏章递上来,徐阶一案基本审结,清退六万亩良田还民,皆有案可据。徐阶三个儿子革去功名,拟了流配和监押,徐阶本人负有失察纵容之责,因勋重名高,呈报大理寺裁守。通常来说,下面报来的刑责总要比照预期里重一成,以便上面施恩。徐案扰搅数年,蔡国熙到任后,审办尤严,朝野都以为徐阶三子逃不了绞斩之刑,结果处置如此之轻,不免令人诧异。高拱将张居正请来自己值房,将蔡国熙的奏章给他过目,道:“老夫数次去信蔡国熙,再三吩咐他拿捏好分寸,看来他果然不负老夫之望,叔大也可以放心了。”
张居正长叹,起身深施一礼:“我为国事督办此案,故旧侧目,皆指斥我为忘恩负义之辈,我欲辩无可辩,唯有高公知我之心。今日有此结果,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高公磊落,不避嫌疑,不记旧怨,实我辈典范,居正感佩莫名。”
张居正难得这样奉承高拱,字字句句又显得尽出自真心,高拱心情自然是越发舒畅,他又道:“徐案己结,不如就势铺开全国,以求实效。”
张居正那日与冯保深夜同行,畅谈一路,早已想得十分透彻,便将所思所想尽数与高拱商量。高拱频频点头,又斟酌了一番,议定在闽先行全省丈量,尽早平均赋税,也可以让更多小民能安居本土,稳定如今倭寇平定的大好形势。两人商议妥当,刚由张居正执笔起草奏疏,突然有急报递入,一看那封皮便不是好事,却是总理河道的朱衡递来,新开的胶莱河决口!早几年,朱衡与潘季驯在治河治漕一事上颇有分歧,朱衡力主重开新河走漕运,避开总是泛滥、又带来巨量泥沙淤堵的黄河河道。潘季驯却认为水有定势,并非人力可以强行扭转,水势一旺,新河之水必复故道,不如下决心疏浚故道。当时两人各上奏章,争执不休,高拱倾向于朱衡,张居正一时无力扭转,只好暗中去信劝慰潘季驯暂且让一步。两年过去,新河建成,初时确实极大解决了漕运问题,没料到刚用了半年,新河便决口冲毁。高拱一时脸上有些下不来,怒道:“这个朱衡,是怎么搞的!此前他信誓旦旦必能成事,多少人参他,老夫都压下去了,结果……”张居正故作持中之论道:“治河原本就是极复杂的事,一时决口,也不能就此抹杀主事者历年辛苦之功,还等相关众衙门调查结果来了再说吧。”
高拱十分沮丧道:“朱衡为人固执,必定不肯认输,又会求朝廷许他继续修葺。然而开新河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才喘了口气,又要花钱来修,却又从哪里调得出来?”
张居正也不好表示自己早就反对过,另寻话说:“去岁江南秋粮调拨了不少供应了广西平叛,京仓储粮不足,若是夏粮再调不上来……”高拱沉吟片刻道:“今秋河漕是指望不上了,走海运吧!”
前两年因为治漕争执的时候,高拱就提出过可以恢复成祖时的海运向北京送粮。今年广西海上运粮成功,更是极大提振了高拱对海运的信心,张居正虽然对海运依然极有戒心,但今年京城储粮情况己经十分危险。就以现在京仓的存储,若是再来一次庚戌年的鞑虏围城,京城只怕要不攻自破。想到这里张居正不由万分庆幸俺答和议成功,发自内心地慨叹道:“祖宗保佑,如今西北尚平靖无警。”
高拱也叹了一声道:“是啊……但俺答部下辛爱叛伏不定,土蛮也有复仇之心,哪能安枕无忧呢?”
张居正想来想去也是无计可施,只好道:“今年就计划一次海运吧,好在殷正茂那里运粮的船也是现成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给殷正茂运军粮的船和船员都是出自素有海贸传统的闽粤大户,从广东运粮去广西时间短风险较小,利润又十分丰厚,不但能赚到军粮的运费,还能趁机贩盐,更能在沿海的海岛上与海寇们交易些私货。贩粮到天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若要成事,中间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张居正想着,怕是只有确定重开海禁才能说动他们配合,一时不由心烦。果然海运的奏疏递上后,皇帝不等相请便开了一次常朝,要在泉州月港正式开海关,此事难免又引起葛守礼等人反对,但去年开了海运军粮的口子,广西平叛成功后,众人心知这口子便如黄河屡决之口,冲开是早晚的事了。于是紧接着,争议点便转到了海关到底要怎么设置的问题上。隆庆皇帝当然是想派亲信的内监去管理的,朝臣却不愿海关完全掌握在内庭手上,高拱想将海关办成个双重衙门。内监收纳贡给皇帝内库的实物,其余再按比例税入白银归于太仓库,但这下算是正经往国库征收商税了,葛守礼等人又觉得十分不妥,认为有妨抑商的祖制,长此以往,必定会令国家重商轻农妨害国本。这一番吵嚷下来,朝中事情未定,消息却已是满城风雨,在京郊赋闲养老的陈洪收到一份厚礼,却是远在云南的陈增想托他往宫里进言,谋求海关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