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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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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等紧要的职位落到他头上来,还是令他如挨了一棒子,好半晌回不过神来。他入仕后在南京工部做了许多闲职,做的最有实权的官儿是隆庆初年的两广总督。然而很快两广就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中,调入两广的客兵愈来愈多,俞大猷等都是在胡宗宪和谭纶等人手下与倭寇厮杀多年的悍将,在他面前甚是桀骜。他也费了不少心机辖制这些大将,然而应对战事不利,饱受参劾,一度被罢免还乡闲住,给张居正的同年殷正茂让位。后来虽然被召回就任南京工部,他也心灰意冷,只循例做些差事,领份薪水罢了,万万没料到,竟然被这样一个飞来的馅饼砸中。但这馅饼里面到底有糖还是有毒,他却是一片迷惘。张瀚虽然不足以节制将帅,但官场心术这些,倒也不是全然不知。他猜得出来张居正启用他,是为了排挤京中那些资历人望俱高,又不是十分悦服张居正的人。但是他猜不到为什么会选中到自己,也对此去之后的祸福无从揣量。但亲友们权衡一番后,还是赞同他去就职——便是当了个不得自主的吏部尚书,那毕竟也是吏部尚书啊,将来的事,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实在要是觉得形势危险,再告老致仕不迟——也不过与现在一样。张瀚忐忑不安地北上,一路上地方官接来送往,百般殷勤。他入仕半生,从不曾被如此款待过,一时不由有些飘飘然。只是酒过半酣时,总有官员在他耳边推心置腹地密语道:“兄大才,只是一向不得重用,然而张江陵这次召兄北上,怕是兄未得权柄,先犯众怒,凭白给他做了挡箭牌,还要招致讽笑,还望兄三思啊……”张瀚忧思百结,恨不得这条上京之路愈远愈好,便可以不必面临在耳语中愈来愈阴险的张居正。然而他终于是在大雪飘飞的年末赶到了北京,来到了张居正的面前。张居正微笑地接待他,寒喧过后,劈头第一句话是:“我想子文兄一定疑惑我为何荐您署掌吏部?”

张瀚眼皮子抽搐了一下,很是不习惯他这样单刀直入的风格,苦笑道:“愿闻其详。”

张居正从自己案头堆积如山的文卷拿出一份来,递到张瀚手中。张瀚看过去,发现是自己初任两广总督时的奏疏,尝试以细致的战事调动,军功计算来管理手下的将领,然而被诸将抵制,未能实现,后来他被迫去职,此亦是他的罪状之一。说他不知变通,以细务妨害用兵,是一系列战事失利的罪人。他微窘道:“鄙人书生之见,惭愧惭愧。”

张居正大笑道:“哪里哪里,我当日看到兄的这份奏疏,大生知已之感。兄当日以书生初掌雄兵,对下面奏上来的军功战情难有具体的了解,将军事调到精确到几日几时,将粮饷和战功与时间一一对照,自有一目了然之功。与我整顿吏治的思路不谋而合啊,故此请子文兄上京来助我一臂之力!”

张瀚愕然片刻,欲言又止。他当时初掌兵事,与武将们相处不来,用此法辖制诸军,其实存了立威为难的心思,只是兵凶战危之际,诸将有意看他笑话,教他落了个灰头土脸。但在吏部,要管治的大都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做官可不是来干苦差的,是教化百姓宣达圣言的。能拿出来宣扬的功绩,都是“路不拾遗,夜不闭门,民风一时淳厚”之类的赞语。拿这些“该令某日某刻传达,三日内开工,五月工毕。”

的条款去核算这些官员的业绩,让他觉得十分地难堪,几乎疑心张居正是有意讥讽他,软弱地说道:“张阁部的新政,鄙人也有所闻,只是……有些条款似乎还,还……”张居正一脸诚挚地道:“许多条款尚没细致拟定,所以我盼着子文兄来,如大旱之望云霓啊。”

张瀚又嚅动了几下嘴唇,一路上积攒的“切言直谏”的勇气烟消云散,含糊地告辞退去。张居正目送他离开,吩咐了几桩事后,便前往文华阁,今天是小皇帝在年前的最后一堂课,他也要呈送上最新一章的《帝鉴图说》。他到文华阁时,冯保在门口微笑着迎接他,白晳的面孔被外面雪光一冲,愈发显得如冰雕一般泛着淡淡莹光,张居正几步赶上,埋怨道:“你怎么又在外面吹风呢?”

冯保闲闲道:“内面读的文章听起来甚是腻心,故此出来走一会,吹吹风。”

张居正侧耳倾听,内面小皇帝正跟着侍读马自强颂读《大学》的最后一段。“生财有大道……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张居正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顿时也明白了冯保说的“腻心”的感觉。《大学》是儒家经典的重中之重,自从朱熹撰《大学章句》以来,尤受众人推崇。这一段是《大学》最后的几句,例来被认为是正途出身的“君子”,与不入流的“吏员”之间的界限。做君子官儿的,甚是忌惮将税赋征役挂在嘴边上,唯有修史撰书讲学为上。方才张瀚想说的也无非就是这些,张居正本来已经觉得很腻心了,这会赶过来又听到了这一耳朵。他摸了摸怀里的《帝鉴图说》,心想:“幸好皇帝还算喜欢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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