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怔愣了片刻,方才上前向小皇帝和两位娘娘行礼问安。李太后深吸了一口气道:“祖宗保祐,我母子无事,可惜了那两位殉职的锦衣卫,要将他们好先生安葬抚恤,还有……”她转过头看了冯保一眼:“内侍张诚、张鲸等人英勇救主,忠心可嘉,前罪免了,过些日子给他们安排个差事吧。”
冯保恭敬道:“奴婢侍奉皇上回乾清宫后便去办。”
李太后厉声道:“奉先殿的禁卫是怎么回来?竟让这等逆贼冲撞进来!”
冯保与朱希忠一起跪下:“臣等死罪。”
李太后满腹怒气:“张老先生近来在大力整顿吏治,如此失职该如何处置?”
张居正亦跪下叩首道:“臣等死罪,无以自辩,唯请太后、皇上圣裁。”
张居正旁边的葛守礼怔了一下,满不情愿地,也随他一起跪下来请罪。李太后愣了一下,她原本没想喝问张居正和葛守礼。宫禁戍卫是锦衣卫的差事,朱希忠自然逃不了干系,而冯保兼掌司礼、御马二监,提督东厂,锦衣卫亦归东厂辖治,所以冯保身上的责任也不小。但此事亦关系京城治安,葛守礼这个刑部尚书其实难辞其咎,张居正身为辅政大臣,刑部也归他管,所以连带着也逃不了罪责。小皇帝这几个月跟着上朝接待见大臣,又听张居正讲些先贤事迹,不知不觉脱去了些稚气,稍显得成熟起来。他从惊吓中回过神,将陈太后劝得收了眼泪,又把潞王哄得睡着,这时过来到李太后身边努力做出大人的貌样道:“母后,事出猝然,锦衣卫与诸位伴当都拼死相救,才保得吾等母子无恙。便是要追究罪过,亦要功过分明。宫禁不严的笑话,便是朕也听说过好几回了,这回出了事,自然要从根子里整治一番,若是只治罪于一二人,却是与事无补。”
李太后想到方才事情猝起时,冯保挺身拦在皇帝车驾门口,朱希忠拿着把没开刃的剑上去与刺客拼杀,也算是稍赎前愆。她平了平气息道:“你们知罪就好,如今人犯已然拿到,此案交你们从速查问,还有什么同伙一并都要问出来。还有,今日奉天门的是怎么让他混进来的?岂能没有内应?”
众人齐声应下,张居正看见冯保微微转头,嘴角上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以张居正对冯保多年来的了解,他察觉到冯保对“内应”的事已然有了把握。南群房不过是宿卫的锦衣卫日常休息的去处,自然不能让皇帝太后和潞王在这边久待,几句话交待完毕,外面地面亦用水清洗过,众人恭送皇帝、两位太后和潞王回去后宫。张诚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潞王的随从里面,潞王如今还年幼,与李太后同居于慈庆宫,看起来他似乎是打算跟着去到慈庆宫。冯保目光微微一凝,对李太后奏道:“张诚这番立了功,不妨着他官复原职,将原先的品衔差事还了他,依着在乾清宫办差好了。”
李太后却又有一丝犹豫,张诚过去在乾清宫办的“差事”依然令她不快,她也注意到张诚垂手站在潞王身后,想了一会,终于发话道:“张诚降一级留用,去尚乐局吧。”
众人将皇帝一行送回后宫,一离开御前,葛守礼就急不可待地道:“人犯在何处?太后着我等审理此案,片刻耽误不得!”
本来这种事涉宫中的案子,理当是司礼监审讯,极少会落去外臣手上,但是方才张居正拖了葛守礼下水认罪,葛守礼这时便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应该直接参与审案了。冯保冷冷地道:“此案事关宫闱,你一个外臣想窥视,岂不是存心不恭?初审细节我会直接奏告于皇上、太后,皇上若是有意令刑部会审,再奏请葛刑部不迟!”
冯保说的是常理,但葛守礼一听勃然大怒,与冯保纠缠了许久,张居正咳嗽一声道:“这京里不知有多少身份不明的人物,葛刑部先将京中整肃一回吧,近期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
葛守礼忿然怒视冯张二人,但是他也不能打包票说那刺客只是单人匹马行动,万一有同伙在京中另行生事,又或刺杀亲贵大臣,那他这个刑部尚书才真是颜面扫地。他只好忿忿然拂袖而去。张居正凝视了他的背影片刻,回过头来对冯、朱两人道:“你们速去提审他,我在内阁等你们的消息。”
张居正自然希望自己参与提审犯人,但是冯保刚才拿内、外之分大义凛然地拒了葛守礼,张居正也不太好意思自己公然跟去诏狱。冯保微笑道:“你去将部堂们安抚好了,回头来与我手谈一局定定神吧。”
张居正心知肚明,冯保是让他去诏狱深处那个小院里等消息,自然是有一结果就会递传过来。他点了点头,追赶葛守礼去了。冯保与朱希忠到了诏狱提审,那罪人被关在囚笼中抬进讯堂。他四肢都上了镣铐,用钢链紧紧缚在囚笼四角上,用力挣扎咆哮,抬动时一路上钢链撞得稀里哗啦,甚是热闹。冯保皱了皱眉,问押送的刘守有:“怎么连囚笼一并抬了上来,一会要如何用刑?”
刘守有凝重地道:“此人内外兼修,功夫着实了得,卑职为防万一,先将他关在囚笼中,以防他暴起伤人。”
朱希忠道:“怎么不将他四肢打折了再提上来?这目无君上的恶人,还与他客气什么!”
刘守有面露难色,小声附耳道:“已然打断了,只是……”那犯人似是听到刘守有的小声回应,哈哈大笑道:“这些酒囊饭袋的锦衣卫,怕老子怕得要紧,老子便是四肢俱断,但有一口气在,便能捏小鸡般一掌一个!”
朱希忠甚怒,又瞥了刘守有一眼,暂且将这桩事放去一边,喝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何进宫,说!”
犯人暴喝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胜,姓章名龙,仍蓟镇戚帅帐下小旗。”
冯保骤地抬眉,一口气堵在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