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排最右边的少女身上。说不上来这少女有什么不对,她年岁不大不小,容色自然是美的,但站在秀女里面也不算十分出挑,端端正正地蹲身行礼,垂手站立。冯保将花名册拿起来又看了一眼,大兴郑氏。冯保不露声色,将这个名字先记了一下,继续引导秀女们行礼完毕后,微笑道:“今天先到这里吧,姑娘们进西苑才几日,已然学得很不错了。有些还不太熟的,也不打紧,还有十多天,太后娘娘才过来看望诸位,想必到那时,姑娘们必定已然娴熟了。”
秀女们听到这番话,紧张之余又不免有些羞涩,大部分人都想到太后要来,皇帝是不是也会一并过来呢?“我听说姑娘们在家时,都会学一两样才艺,固然君子不以玩物丧志,但琴棋书画,亦是风雅之事,偶之为之,足以陶冶情操。姑娘们若有什么擅长的,可以逐一说来给我听听。回头我会吩咐内宫监给大家送去器用,姑娘们学习礼法之余,聊以自娱,稍解思亲之苦。”
秀女们听到,各自肚里猜测,太后和皇帝过来的时候,莫非还要看各人表演才艺?这年头的士绅人家,尤其是南直隶的江南巨族,女子在闺中时结社写诗,书画自娱都是常事,家里出个才女,父兄们也颇以为傲。但秀女们采选自小富之家,便没有这种条件,她们在家里闲了,也不过是踢踢毽子打打叶子牌罢了。这时冯保让她们自述才艺,好半晌并无一人响应。冯保脸上微笑不变:“姑娘们即然谦逊,那我只好照着名册逐个点着问了,还请恕我无礼。”
冯保开始点名,被点到的秀女走出来,大多都些手足无措。大部分只能勉强红着脸说自己擅长绣艺、疱厨。有些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会什么,红着脸皮说“奴生性愚钝,并无所长”。有个王姓秀女的走上前来:“禀公公,奴在家中并无其余所好,只爱背书。”
她声音明朗,说得甚有自信。冯保精神一振,问道:“你背的是什么书?”
“奴常背《女诫》。”
冯保看着这一脸憨容的少女,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原以为王秀女应该背些经史,或是浅显点的读些诗词,没料到竟是《女诫》。不过这种乡间小康人家的女儿,能识字的已然不错了。王秀女身边的女伴里面,必定并没有人能背《女诫》的,她才会这么骄傲地说出来。冯保忍着笑,随口夸了她一句,让她退下。列名在王喜姐下的,便是那大兴郑氏了。冯保看着她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深施一礼道:“奴略通琴艺。”
冯保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眼看去过去,就觉得郑氏像是白米饭里的一粒砂子似的硌眼——这少女身上,有一种强烈的企图。她从不曾被万寿宫富丽的陈设吸引目光,也没有因为身上穿着的锦绣衣裳而不自在,她分明也只是个小家碧玉,眼神里却有一种倔犟劲头,仿佛时时刻刻在与人较着劲一般。冯保凝视了她一会,缓缓道:“郑姑娘好才艺,皇上也甚爱听琴呢。”
众秀女看郑氏的神色,顿时就有了些不同。郑氏骤地抬眼看了看冯保,黑白分明的眼仁溜滴滴一转,便又垂了下去:“只是粗浅入门罢了,公公见笑。”
“宫里琴家不少,姑娘若是进了宫,想来不愁寂寞。”
冯保点点头,示意她退回去。郑氏正要退下去,忽然有少年在偏厢道:“且慢。”
冯保皱眉看过去,周诚满面带笑地走到了冯保身边。现在这时候,周诚本该在内书堂上课,但冯保没有呵斥他。周诚自己肯定没法从内书堂跑到西苑来,他来这里只会有一个原因,万历皇帝带他来的。冯保并没有想过让周诚现在进乾清宫来服侍皇帝,是皇帝听说冯保收了个义子,好奇心起,非要叫他过来见一见。他难得有同龄的伙伴,见了几次之后,就强行要周诚到文华阁服侍,冯保也有些无可奈何地依了。果然周诚附耳小声道:“皇上想听郑秀女弹奏一支曲子。”
冯保克制住自己瞥向偏厢的目光,正色道:“这里又没有备琴,回头等娘娘来的时候再说吧。”
周诚吐了吐舌头,缩回了偏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