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王爷忍不住大笑起来,一不小心呛着了喉咙,咳个不停。徐山上前两步,轻轻帮他拍了拍后背。咳嗽声停止,沐王爷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然后慢慢道:“皇上今日过来,不知道有何指教?”
完颜煦的眼睛透过敞开的门口看出去,院子里的积蓄被风一吹,打起了旋。“朕记得母后还在的时候,这样的天气里就会给朕和二哥烤各种东西吃,那个时候的日子真快活,无忧无虑的,一点都不想长大。”
完颜煦的眸子不知道看向哪里,思绪也回到了那些年。“母后被石佳氏算计,打入冷宫。每逢这样的冰天雪地,她的手脚全都是冻疮,遭了多大的罪啊。”
他喃喃地道。眼里渐渐有些湿润。“那个时候,哪怕有人偷偷给她塞一个硬馒头,朕都会感激一辈子。”
外面的风刮了一会又停了,完颜煦收回视线,淡淡地扫了沐王爷一眼,“听说外祖父求到王爷跟前,想请王爷将母后救出冷宫。可是沐王爷你表面上是答应了,私底下却将风声透露给石佳氏。石佳氏怕夜长梦多,匆忙放一把火烧死了先太后,是这么回事吗?”
沐王爷没有回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完颜煦也不指望他回答,又重新将视线转向门外。“做官这么多年,你比谁都知道掳走大齐小公主会给北狄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但你就是做了。为什么?呵呵,因为你巴不得让大齐和北狄反目,这样你才有机会削弱朕,以后才有扳倒朕的可能,朕说的对吗?”
“你自己是不是也没想到,朕不仅记得你对先太后做过的事,还知道你和西羌勾结的事?以及你买通宫中太监,想给朕下毒的事,”“朕既然知道了这些,又怎么可能会如你的意,非得和大齐交战?”
说到这里,完颜煦忍不住轻笑一声。转过脸来,对沐王爷道:“你恐怕不知道你掳来的小公主是谁,你只以为她是大齐公主,却不知她真实的身份是来凡间历劫的小仙子。”
沐王爷瞪大了眼睛。完颜煦接着道:“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呵,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呢,你知道朕是哪里来的吗?”
沐王爷连呼吸都屏住了。就听完颜煦慢慢地道:“朕是酆都大帝的儿子,因为犯了错被大帝惩罚,这才来北狄做了这劳什子皇子。哈,不敢相信?朕刚得知的时候也是不信,但是不信又能怎么样?事实始终是事实,任凭朕再不情愿,也无法躲开这个身份,”“说起来,你的运气也是够差。总共往死里算计了我们两个人,结果两个人还都是你惹不起的。”
看上去他是真的为沐王爷惋惜,然而那些话在沐王爷听来,像是在嘲笑。事到如今,就连沐王爷自己都摇头苦笑。“是老臣失算了,当年不该推波助澜让石佳氏害死先太后。若是反过来帮她一把,你会感激老臣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对老臣设防。相信老臣跟你张口要一张免死金牌,你也肯定能答应。有了那张牌子,哪怕臣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也还能活命。”
唉。现在说这些,一切都晚了。这条命算是别想留了。看少皇帝这架势,连自己和大齐公主的身份都暴露给他,摆明了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不怕他知道这些事情。“朕相信你也听说过沐昭阳是如何突然升空,又突然不见的吧?你是不是一直以为那些亲眼所见的人在危言耸听?现在呢?现在你知道了小公主的身份,你还觉得那是假的吗?”
“朕告诉你吧,小公主不是一般的小仙子,她是仙界御神的亲传弟子。御神送弟子到凡间历劫,可不是为了让你欺负的。你怎么欺负的他弟子,他就要怎么欺负回你儿子来,”“那天就是他动的手,不对,他都不需要动手,他只需要在上面吹口气,你儿子就升到了半空。如果我是他,我就趁你儿子在半空的时候撒手,绝对能摔成肉泥。但是御神没有,他还没玩够呢,哪能轻易让你儿子死?他将你儿子从北狄一口气吹到了大齐,就掉在军营中间,被士兵们抓了起来,”“士兵们这些日子可有的玩了,没事就把你儿子的衣服剥光,扔到冰河里洗个澡。又或者是揪出去绑到柱子上当靶子,练习射箭……”“咦?沐王爷,你怎么了?为什么捂着心口,又犯心口疼的老毛病了吗?”
完颜煦笑眯眯地看着沐王爷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捂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听见自己儿子所遭受的非人折磨,沐王爷终于承受不住,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完颜煦不说话了,冷冷地看着门外。外面又开始刮风,积雪将一切都映衬得相当明亮,仿佛要把这天地间的污垢都搬出来晾晒,让它们无处藏身。“因为你的缘故,大齐陈兵边境,要不是罗毅去力挽狂澜,你以为大齐不会真打吗?如今呢,我们和大齐之间的误会算是解清了,整件事情都是你自己在搞鬼,那就让你自己去承受吧,”“你的家人,尤其是你的儿女,你觉得,是让他们和你一起上路好呢,还是留下他们,只让你自己一个人上路比较好?”
沐王爷头上冷汗直冒,眼里已经失去光彩,再也没有了那种隐藏着也偶尔露头的嚣张气焰。“求皇上,求皇上饶他们一命。”
他扶着小榻跪下来,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连磕三下,砰砰作响。骄傲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就那样耷拉在那里。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家人在完颜煦的眼里,就是那砧板上的肉,死活都由人家说了算。“所有的事情都是罪臣做下的,与老臣子女无关,请皇上明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小女甚至还一直说自己长大要嫁给她表哥你。尽管都是些孩子话,但也足以证明她的忠诚无辜,”“皇上,先太后被关在冷宫的时候,小女刚会走路,就跟王妃偷偷去看望先太后。当时差点被石佳氏发现,王妃还为此吓出心惊的毛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痊愈,”“犬子更不消说,从你登基他就将自己自动认定为你的京城巡逻官。有事没事都要上街转一转,生怕有人趁你尚未坐稳的时候生乱。你知道他被御神抓走的那一天在做什么?他就是听说京城里有人乱传消息,说大齐要进攻,又要打仗,人心惶惶。为了稳定人心,他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非要到街上去捉传播小道消息的人。结果刚出门没一会,就被御神捉到大齐军营了。”
说到这里,沐王爷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抽噎起来。“老臣儿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了不泄露消息,老臣什么都不和他们说,王妃有心悸的毛病,更不敢说给她听。如果让他们知道老臣的这些事情,他们肯定会和老臣翻脸,甚至断绝关系,求皇上明察。这一切都是老臣自己的错,老臣愿意全力承担,就让老臣自己一个人上路。留他们一条活路吧,老臣在此叩谢皇上了。”
情真意切,眼泪鼻涕。沐王爷双膝跪地,规规矩矩挺直身子,砰砰砰,三个响头磕下来,额头冒出了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