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害怕人们的语言，害怕人的行为，这可以说是恐惧。害怕你们等我死去以后会对我做的事情。我听见了缭绕在楠塔基特岛，那些鲸鱼不死的灵怨和被同船伙伴啃食的死灵。”

多姆纳尔浑浊的目光，扫视着我们，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把水罐递给他。“喝光吧，也许我们能从这片海域生还。”

多姆纳尔表现出很意外的神情，可能他没想过我会把最后的淡水给他一人喝。他接过水罐的时候，手还在颤抖。他打开瓶盖，紧张的看了一眼罗根和托比，然后将瓶口塞进嘴里，疯狂地吞咽。但也就那么一下，因为水罐里，本来就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水了。“那是最后能喝的水了。”

托比侧过脸，对他说。绝望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小艇盲盲地像狂风中抖动的树叶，茫茫的我们又漂了两天，饥饿已经快要湮灭意识了。远处的海面，起伏着一层深渊之恐，一点一点朝着我们袭来。在漂流的过程中，天空一直处在阴暗的交际线，而白昼犹如流星一瞥，转瞬即逝。我无力的躺在，仰望着天空。白昼被一束黑线撕开，犹如锋利的匕首割破一袭白色宗袍。整个视野里，又是一片旷荡的黑色。“白昼总是一闪而过。”

罗根沙哑的呢喃。“遗忘一如无爱的恐怖……遗忘一如瞎眼般的漆黑。我听见了这声音出自黑暗，除了死亡，没有人在说话。”

多姆纳尔的声音弱的已经难以听清他在说什么了，似乎在用狄兰·托马斯的言语，将自己彻底的埋葬。三小时后，多姆纳尔再也没发出一句哽咽。我们一开始并未发现他已经死了，因为所有人的意识都过于模糊，无暇去顾及。偶然的发现，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在船板上跳蹿。当托比喊着“是鱼！”

的时候，我疯狂抓住其中一只，撕咬着鱼鳞，吮吸着鱼血。这些飞鱼，彷如是上帝的恩赐。我们疯狂的啃食着，吞完一只飞鱼。我发现多姆纳尔躺着没有枪食，当我去摇动他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罗根和托比边吞咽、撕咬，边看着一动不动的多姆纳尔，目光浑浊的看不清。多姆纳尔死了，在黑夜里停止了呼吸。跃上小艇的飞鱼，也就那么几条，很快就被我们三个狼吞虎咽掉了。天边的那束光，照在多姆纳尔的身体上时。依然忍受极度饥饿的我们，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开始在三人的脑子里盘旋。奄奄待毙，一息尚存的我们，有一种想要啃食多姆纳尔肉体充饥的冲动，这股冲动比什么都要来的强烈。在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来，72小时过后，多姆纳尔的尸体还会存在吗？“谁也别动他，谁要是动了，我就用这把刀割开他的肚皮。”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从小艇的角落发现了一把刀。我用刀指着托比和罗根，警告他们。托比冷笑着说了一句。“勇武、刚猛、冷酷、高傲……我曾经相当一名英雄，就像麦克白一样。但在人性面前，一切都是扯淡。人性驱使意识，驱使想法，驱使我想食人的冲动。为了活着，保留自己的人性，不要怪我。”

“托比，我们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麦克白无疑是莎士比亚悲剧中最具男子气概的主人公，但也是最为经典的悲剧英雄。托比说的对，在人性面前，一切的道德约束都是扯淡。可是，我不想走到那一步。我只是想验证，等到72小时后，多姆纳尔的尸体是否还会在这条小艇上？“也许，我们都是莎士比亚笔下的附庸之徒。悲剧，也许即将发生，而且无法阻挡。”

罗根看着多姆纳尔的尸体说。“我们用他的尸体，抓取鱼类为食。”

我开口说，罗根和托比用不解的神色看我。我没有等他们开口，而是拉开绑在小艇上的绳索，绑住多姆纳尔的尸体，准备将他丢入海中。托比扯住我的手，怒吼：“你做什么？”

“利用他的尸体，吸引鱼类来啄食。我们就不用抛弃道德，啃食同类了。”

我说。罗根和托比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辅助我将多姆纳尔的尸体丢入海中，让多姆纳尔处于漂浮海面的状态。幸运的是，真的有鱼类来啄食多姆纳尔的尸体。而多姆纳尔的尸体从始至终都没有腐烂，只是被海水浸泡的浮肿。我们倚靠着多姆纳尔尸体吸引来的鱼虫鸟类，勉强的熬过了三天。三天后，多姆纳尔的尸体，瞬间蒸发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怎么回事……多姆纳尔呢？”

罗根和托比齐声惊呼着。也在这一刻起，我推翻了“眼下是现实”这想法。我恍然而悟，我并没有逃出意识监狱，意识监狱是多面维度。而我可能就在庞大意识监狱体系其中一个里。铁面，是从现实中醒来了，还是如我一样被困在另外的意识监狱结构里。接下来的两天里，饥饿把我们推向死亡的边缘。托比和罗根蜷曲在船的两端，皮肤溃烂不堪。罗根的眼珠从凹陷的眼眶里凸出来，突兀的面容令人恐惧。我的胡子上是满僵硬的盐和血块，已经没有动力支撑下去了。远方的乌云上，仿佛飞过几只像乌鸦一样的鸟，鸟的背后是一场酝酿许久的暴风雨。此时此刻，绝望与死亡是如此的相近。这一刻，我想起了婕拉，想起艾伦·坡的《安娜贝尔·李》：无论是天上的天使，还是海底的恶魔，都不能将我们的灵魂分离……在海边那座坟茔里，在大海边她的墓穴里。”

原来，婕拉仍然存于我心里。无论她到底存在的真实与否。我的牵挂，也许永不会消逝。在这茫茫海域中，埋葬我的肉体，抛下我的思念。酝酿已久的暴风雨，如约而至。黑色的巨浪毫不留情的将小艇推翻，如巨口一般，吞噬了托比和斯特伦。我被冲翻进大海，意识浸泡在海水里，膨胀破裂。下一秒，我是否还会再次醒来……是现实还是另一个意识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