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晴朗澄澈，零散的星星散布在漆黑的遮天幕布之上，只要晚风轻轻一吹，那星光点点就鼓动起来，抖落着仆仆星尘。　　从全幅挑高的落地窗看去，东京市区的高楼大厦、灯影车流全都能够收入眼底。　　不知名的暗香飘流在大厅间，京极哲也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整个东京夜市。　　身后的不远处，黑瓷的长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餐点，精致美观，只是量并不多。　　这是藤原伊织选的店址，京极哲也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名字，只是当他从侍者手里接过餐单时，就明白今天晚上回去还得自己煮面了。　　餐点刚刚上齐，穿着燕尾服的侍者走到他身边，压低着声音提醒道：“京极先生，您已经可以开始用餐了。”

侍者的脚步声不大不小，既不会让京极哲也感到吵扰，也不会让正在欣赏夜色的他被吓到，不能让顾客感到不适，这是餐厅培训的基本要求。　　“我知道了。”

京极哲也随意地应了一句，只是目光还没有从高桥上的车灯光影间收回来。　　“在用餐过程中，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按铃，我们会第一时间为您解决，这边就不打扰您了，祝您用餐愉快。”

侍者用着适合的音量说道，他的语气满是尊敬，让人如沐春风。　　认真地鞠躬致意后，他才真正退了下去，只是这次，他的脚步声细微得难以察觉，大概是为了不打扰到京极哲也眺望夜景。　　“你不饿吗？哲也君。”

绫小路咲音缓步走到他身边，她的刘海梳得整齐有致，于额间中心微微分开，将白净的额头露出些许，看上去很有活力。　　“你们先吃吧。”

京极哲也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　　“我现在也不是很饿，让藤原小姐先吃吧。”

绫小路咲音说着，然后朝着京极哲也的身位靠近。　　不过她识趣地没有靠得太近，在还有三十厘米左右距离停下，绫小路咲音挺着身姿而立。　　餐桌上的藤原伊织坐在电动轮椅上，面前摆满了装着餐品的餐碟。　　她腿上的伤口已经敷上了最好的药膏，用透气的白色绷带缠住，只是似乎为了美观，给她包扎的护士小姐特地在上面用多余的缠带绑了个蝴蝶结。　　她熟练地使着手里的银质刀叉，切下一小块牛排，然后送进嘴里。　　朝着左侧面看去，这全幅的落地窗将东京的夜景投影而出，光彩迷离而动人，只是在这幅光卷的角落边上，多了两个人影。　　尽管那两个人影彼此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可藤原伊织还是不免感到不悦。　　本来她并没有留在京极哲也家用餐的打算，可是当她看到绫小路咲音来了，而且还要亲自下厨给京极哲也下厨后，留下来的心思便就随之生起。　　藤原伊织本来就对她抱着敌意，在听到绫小路咲音说要亲自做他最喜欢中华料理后，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这份不悦，并非单纯地讨厌绫小路咲音，更是对绫小路咲音这种欺骗人心的手段感到鄙夷。　　当然，还有一点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她似乎隐约间在对比，对比着自己和绫小路咲音之间的各种事情，在料理方面，自己除了吃以外，完全一窍不通，而绫小路咲音却可以亲自给他下厨。　　藤原伊织隐隐间有种被比下去的恼羞感，只是这份心情，现在的她还未察觉。　　咀嚼着嘴里的牛肉，她望着两人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咬牙的力气都大了许多。　　“那个，哲也君很喜欢看夜景吗？”

沉默地看了几分钟的窗外，绫小路咲音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大概吧。”

京极哲也只是模糊着答了一句。　　似乎并没有兴致接过她的这个话题，绫小路咲音也只好愣着念叨了句“是吗”，便不再继续着话题。　　“对了，绫小路小姐。”

可这时他却又叫着自己，绫小路咲音闻言即刻朝他看去。　　“今天傍晚的时候，抱歉。”

京极哲也突然的道歉让她手足无措。　　“哎？什么？哲也君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手忙脚乱地说着，绫小路咲音的脸上满是困惑。　　她不明白，京极哲也为什么道歉。　　也不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情而道歉。　　“你在我家里的时候，被藤原小姐欺负了吧。”

京极哲也没再继续看她，而是扭回头去，继续将视线投于城市高楼。　　“不，倒也没那么严重……”绫小路咲音低下头去，葱白的手指微微攥紧。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的辅导中，京极哲也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算有所了解。　　藤原伊织似乎因为绫小路咲音曾经欺骗过自己的事情很在意，甚至于说是怀恨在心也不为过，在生活中处处与绫小路咲音较劲，并且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厌恶。　　而绫小路咲音却似乎因为心虚而很少与藤原伊织正面对峙，在较劲时吃了亏也只是暗暗忍着，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可京极哲也看着这两人斗来斗去实在有些无趣，甚至是觉得幼稚。　　尽管藤原伊织本人向自己坦白过目的，可这依然无法掩盖藤原伊织对自己也只是没有感情的攻略的事实。　　当然，对于绫小路咲音曾经想要欺骗自己感情的事情，京极哲也并非就会觉得是正常的。　　只是他能感受到绫小路家在她身上所予以的担子，实际上这些事情对她而言，也都是不得不为之的违心之举。　　但京极哲也现在并没有那么在乎之前的事情，他也并不是不愿意以朋友或四大家氏族的身份与她们相处。　　只是他明白，在自己以自由棋手出道前，藤原家和绫小路家想要考自家长女搞定自己的想法就不会断掉。　　也正是因为对这件事看得清楚，所以他才会如此豁达。　　但藤原伊织的行为的确有些过分，虽然他并不太在乎这两人斗成什么样子，可绫小路咲音毕竟对自己还是很用心的。　　对方难得要来自己家里给他做料理，却因为他的疏忽，让绫小路咲音被藤原伊织用言语攻击得失魂般。　　而且在那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用把她叫去厨房做料理的方式来暂时解决闹剧，于情于理，似乎都有些不太合适。　　也难怪在厨房时，绫小路咲音的神情看起来会有些不对。　　不过京极哲也并不打算过多地安慰她，只能稍微向她道个歉，让她的心里好受一些。　　“以后你们两个过来进行辅导的话，最好还是分开吧。”

似乎是仔细考虑过，京极哲也说得很认真。　　他当然不希望这两人再面对面起冲突了，最近几天，她们的关系已经变得越来越恶劣。　　要是再多一起辅导几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撕破脸皮。　　绫小路咲音似乎对他的决定还有些话要说，可她的嘴唇微微蠕动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谢谢……”绫小路咲音低着头，整齐的刘海也垂悬在半空中。　　她的发质很好，在窗外倒影的映衬下，泛起柔顺的光泽。　　京极哲也朝身侧瞥了一眼，呼了口气，然后说道：“没关系。”

交谈结束没多久后，京极哲也便和绫小路咲音回到餐桌上用餐。　　这里的餐品都很丰盛，味道也超乎一般店面的品质，每一口都能感受到厨师的用心，只是京极哲也觉得这些东西填不饱肚子，在用银质叉子插进虾肉时，他还在思考着今天晚上该煮什么面条比较好。　　随后便回想起了在吉野山的时候，歌代御花给自己做了一份中华料理的兰州拉面，虽然时隔多年未曾品尝过故乡的美食，但光是能让自己想起那份味道，就足以证明那碗拉面的做法是绝对正宗的。　　如是想着，京极哲也无聊地拿出手机，果然有歌代御花给自己新发的消息。　　她明天似乎要准备测试了，今天晚上正在抓紧复习着不够熟练的知识点，京极哲也看完消息，简单地给她回复了一个“加油”，接着便按灭屏幕。　　还没等他收起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指示呼吸灯旋即亮了起来，再次按亮屏幕，歌代御花居然秒回了自己的消息。　　“我会加油的！”

“[打气*小橘猫.gif]”　　无奈地摇了摇头，京极哲也把手机收回口袋，继续吃着面前的虾肉。　　等到晚饭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藤原伊织被藤原宏树派出的医疗团队给接走了，只剩下绫小路咲音和京极哲也两人还会回到公寓楼里。　　“哲也君，不上车吗？”

坐进纯黑色的埃尔法商务车里，绫小路咲音朝着车门外探过身子，问道。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情，暂时不回去了。”

京极哲也回过头说了一句。　　不同于白天有旭日照耀时的温暖，秋夜的风很冷，他双手塞回口袋里，紧了紧有些单薄的黑色外套，转身朝着满是人潮的街道走去。　　京极哲也身材高挑匀称，只是这时相较于路人身上臃肿的羽绒棉服，他那只穿了一件冲锋衣外套的背影，看上去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绫小路咲音从车上跃下，轻盈的身姿落在地面，凝眸而视，直到那高瘦的黑影挤入人群，不再看得见后，她才重新钻上车里。　　“现在回公寓吗？大小姐。”

司机心领神会般地问道。　　“能跟着他吗？”

绫小路咲音靠在座椅上，一边取出手机，一边问道。　　“没问题。”

司机握紧方向盘，点了点头。　　“那就跟着吧。”

绫小路咲音的手指不断在屏幕上点击着，头也没抬地说道。　　“是。”

司机颔首而应，接着快速启动汽车，朝着另一侧的马路驶去。　　——　　京极哲也从那个路口离开后，便往地铁入口的方向走去，经过熟悉的换乘路线，从熟悉的车厢里走出，踏在熟悉的出口阶梯上，京极哲也霎时感觉有些感慨。　　他已经离开这里有段时间了，从这个地铁出口走起，回到那个他曾经住了三年的旧公寓楼还有两三公里的步程。　　在路过那家旧书店时，京极哲也不禁停下脚步，凝视着那紧闭的旧木门。　　他再次走进店门，伸出食指在门上轻轻地划过，借着暗黄的路灯，勉强能够看清指尖上沾着的灰尘。　　自从那天过后，旧书店的老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京极哲也担心那群人会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甚至特地让菅原武之去调查了一下这件事，只是并没有任何结果。　　他倒不是真的惦记着那本老板答应送给他的《阿波罗之杯》，只是对方这几乎是一夜蒸发的消失方式，让京极哲也感觉有些奇怪。　　就连这条路的街坊邻居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只见眼下没有头绪，他也没办法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只好暂时作罢。　　从店门前退了两步，京极哲也擦拭去指尖上的灰尘，拍了拍手掌，继续朝着旧公寓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对京极哲也而言，是这样的熟悉，熟悉到从第一根电线杆到最后一根之间一共有四百七一块地砖他都一清二楚。　　走到米黄色的小公寓楼前，京极哲也穿过那条不长的走道，最终停在金属楼门前。　　记得不久前，歌代御花收养的那只橘猫还在这里过着流浪的生活。　　他将钥匙旋开，手搭在门把手上。　　和以前一样冷。　　一切如往常般从电梯里走出，再如往常般走回房间里。　　不同于新的公寓楼有清洁公司定期来打扫，这里光是一周多没人就落下了不少灰尘。　　除了电动按摩椅以外，他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　　按下开关，冷白的灯光随即投下，京极哲也拿起清洁工具，打扫起这间陪他度过清贫困苦时期的房间。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才把工具收起，打量着重归干净的房间，他满意地笑了。　　关上灯，合上房门，从公寓楼里出来。　　京极哲也慢悠悠地往地铁口走去。　　相较于在高档餐厅时看见的光彩夺目的东京，这里显然像是另一个世界，安谧而清静。　　因为大部分住户都是老人，所以即便是九点多也见不到几扇两着灯的窗户。　　借着老旧路灯的昏暗灯光，京极哲也漫步在河流上的小石桥间。　　河对岸永远都是那么沉静，除了绫小路咲音放烟花的那天晚上。　　仰着天看去，星华焰火仿佛重新隐显而出，将仅存点光的天幕照得光彩熠熠。　　京极哲也无声地笑了。　　想起那个时候的他，他就会感到有些好笑。　　当时沉溺在“失恋”痛苦的他，甚至脑子都算不上清醒。　　还在仰望星空批判着自己的时候，秋风不合时宜地吹起，衣着单薄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被冷风刮得冰凉的后颈，却不知为何突然传来温暖的织物触感，毛茸茸的，很暖和。　　“嘿嘿，晚上好！”

绫小路咲音柔美的声音随即响起，淡淡的灯光和星芒落在她的脸上，如雪似的白净。　　京极哲也在进地铁口前，已经看到了那辆黑色的埃尔法商务车，正悄悄地跟在另一边的车道上。　　可自己明明进了地铁口，那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跟踪我了？”

京极哲也直接问道。　　“不。”

她扬起漂亮的下巴，鸦羽似的睫毛轻眨着。　　“是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