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仙尊默默地吃着饭，久久没有发言。卫楚也很光棍，端起饭碗便开始夹菜吃了起来。他不急，反正雾仙尊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他把一块肉丢到嘴里，咀嚼几口顿时眼前一亮，朝南月枝举起大姆指说：“月枝，这炒得好吃啊！”

南月枝本来还是有些紧张和焦躁的，被卫楚这一逗，没憋住笑出声来。她笑了两声。但随即又憋住，在桌子下用手肘捅了捅卫楚的侧腰，小声说道：“你就别逗了。”

“啥啊？”

卫楚又夹肉去了，“老子说真的……别不识抬举了。”

南月枝没好气地甩了个白眼过去。雾仙尊把一切看在眼里，夹菜的手便是一僵。她缓缓收回了拿筷子的手，放到了碗上面，嘴唇微颤之间吐出一声叹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笑得那么开心过……不，还是有的吧，不过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应该是青儿还建在的时候，打从哪之后五十年，你都没有笑过……嗯，没在我面前笑过。”

雾仙尊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脸上浮沉着的是略显怀念的色彩。那种感情表现很淡很薄，还渗杂着淡淡的惆怅在其中。她的声音也很轻，轻得似是雾一般。南月枝“嗯”了一声，想起自家师姐的模样。她师姐司徒青是个很活泼既又温柔的人，她的存在对于南月枝而言就是暗夜里的星辰，总是可以照亮她的前路。可在离皇冢里，她师姐不幸被卷了进去。南月枝一直想查出离皇冢的真相，何尝又不是想要替师姐查个明白，让她不会死得不明不白呢？奈何，答案却是一场意外。卫楚说这意外里面可能还有一些文章，但事到现在她却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在想，其实自己真正在意的可能还是自己。查明白，然后还自己一个清白。这清白卫楚算是还了给她，那些曾经冤枉过她的人，也算是道歉了。当然，她不知道那群人究竟有多少是打从心底里认错，但她也不在乎了。跟随卫楚来到这里，她现在觉得自己可以展开全新的生活。其实雾仙尊说和不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了解自己曾经相处过如此之久的人，对此有一些遗憾罢了。但雾仙尊却打开了话匣子。“你们觉得……没有了我之后，仙门如何了？”

“如何了？”

卫楚直觉她的问题若有所指，并不是问的整体情况。他想了想后，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南月枝也是一脸茫然。雾仙尊见状笑了，自嘲地笑了。“看来你们根本不关注……也是，月枝自小对这些就不感兴趣，而你对仙门的势力一窍不通，自然也就不明白了。”

卫楚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南月枝试着说：“难道师父是有苦衷？”

“苦衷？”

雾仙尊摇了摇头，“那不过是一种想要别人有体谅借口的玩意罢了，我不需要。”

顿了顿，雾仙尊的视线依次在两人身上移扫过：“现存天境还有几个？我是指红莲圣女、白默等人……”南月枝和卫楚对视一眼，前者回答了雾仙尊的问题。“那么，红莲圣女是不是被推了上来，成为了代盟主了？”

她怎么知道的？卫楚想要维持平静的表情，眉头却是不由自主地一跳。南月枝更是捂住了嘴巴，此举无疑已经是回答了雾仙尊了。雾仙尊失笑一声：“宝塔真君行事稳重，就算别人推举，他也得推辞……他沉稳，有智慧，但缺乏野心和魄力。红莲圣女则相反，而且她很好被推上位……想必其他人没有说几句，她就硬着头皮上了吧。”

卫楚也没有应声，不知道她说得对和不对。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关注过，只好转目征求南月枝，但后者已经敛着眼睛似在沉思。“一盘散沙。”

雾仙尊似笑非笑的，“修道百年，仍然自私自利……要把这群人团结一起，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几位仙尊尚在时，人妖两族争论不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卫楚闻言隐隐有所体会，又想起艾贝嘉之前的话，皱着眉说：“你谋害几位仙尊，是不想有争论的出现？”

“当世间只剩下一位仙尊，也有外敌存在时，人妖两族可以更紧密团结在一起。”

雾仙尊的回答很简单，也没有过多的解释。但仅此而已，卫楚就明白她的意思。人妖两族纷争不断，修士之间也各有算计，当几位仙尊代表各自的势力时，就会牵涉到利益的问题，尤其是在大家实力相当之时。但如果这世间只剩下一名仙尊时，情况就会不一样了。而且内部的纷争也会因为外敌的存在而减少。卫楚觉得有些事情算是接上了，眯着眼睛问说：“你不歼灭魔族，也不让魔族回去，就是因为你想要这个敌人一直存在……对吧？”

雾仙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仙尊们的自私，修士们的自私，注定仙门之中暗流涌动，也注定这只能是一盘散沙，当时我们不知道魔族是不是敌人，我多次试探也徒劳无果。虽然不知道魔族的底细，亦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威胁，但我们在讨论的时候……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总是为自己考量……”雾仙尊自嘲一笑，长长出口气：“那时候，我还以为人、妖两族可以团结在一致，共抗外敌，后来才知道我是天真了……人只要平等互存，人就永远无法团结在一起。”

于是后面的事情就很清楚了。雾仙尊很平静地说出一句话：“我比谁都要公平公正，我也可以为了大局……”她看了南月枝一眼，“牺牲我最钟爱的徒弟。我比他们都要无私，所以我想由我来……”雾仙尊停顿了下来，似是在寻找合适的用词。卫楚失笑一声，提醒说：“统治？”

雾仙尊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无悲无喜，最后点了一下头。“我不喜欢这一个词，但它最为准确。”

南月枝表情有些复杂，因为她觉得自家师父说的大部分都是事实。人、妖两族纷争不断，修士内部亦然，而在大敌当前时，人们仍无法团结一致。各有各打算，各有各想法，各有各算计。人就算明知道大敌在前，仍然无法放下最简单的自我打算而团结一致，无论是修士抑或是仙尊，修多久的道，人类仍然无法克服这最原初的本能。雾仙尊的想法，卫楚能够认同一部分。如果她永远都是正确，永远都是能够以大局为重，牺牲少数成就多数的话，她也许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对，牺牲少数成就多数。这世界没有两全之法，只要有立场就有冲突，只要资源有限就有互相掠夺，但要如何维系多数人的利益依然是一个考验。“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卫楚夹了块肉，看起来很不经意。雾仙尊只是点头。卫楚把肉夹到嘴边，停顿了一下，又把肉放回碗里。“如果有人比你更合适呢？”

“那我会把位置让给他。”

雾仙尊的回答毫不犹豫。卫楚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任何犹豫、任何心虚，他不知道对方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对方道行太高，自己没能看出任何端倪来。但那不重要。“你这是傲慢。”

卫楚垂下了眼睛，双手抱胸，把体重都交到了椅背上，“你如果永远都是对的还好，但如果你错了一次，很可能就会把所有人都带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雾仙尊愣住了。而卫楚却没有说下去，只是端起饭碗继续在哪里吃饭。想必聪明如雾仙尊，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他也不再说下去。有些事情说太明白，就没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