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楚忽然在想一个问题。如此狭窄恶劣的空间，甚至比黎明三村还要差劲。黎明三村的空间至少比这里要充足得多，并没有如此野蛮、密密麻麻生长的建筑。而单是充足的空间，就可以避免很多问题。空气相对流通，就可以带走霉味；空间相对充足，就可以有更多空间堆放杂物，清理起来也更容易。如此看来，黎明三村虽然有着安全的问题，相对分配的资源也不足够，但看起来却不像黎明城一般如此像一个牢笼。人们为了逃避“弃兽”的威胁，争相住进黎明城里面。他们向往一个牢笼，因为这个牢笼可以提供给他们安全的容身之所－－不，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心存这种愿景，这里才会变得如此像一个笼子。他们自甘深困在这个虚有城市之名的牢笼里面，挣扎地生存，那副模样就像是这些野蛮生长的建筑一般。就在卫楚在思索这些事情期间，星月已经掏出琥珀交给她的钥匙打开了一楼的铁闸。这铁闸锈迹斑驳，唯一的下手处就是那缠了一层油布之处。也许是日久失修的关系，这铁闸的锁头润滑显然不够，星月把钥匙扎进去时已经有卡住的感觉，用力转动了几下才勉强把锁给打开，而且在拉动闸门时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转轴处更是有铁锈掉下来。“这也太老旧了……”南月枝忍不住评价说。“金属可是贵重的战略资源，这种东西不到万不得已都没有人会换……而且很贵。”
星月毫不在意地解释着说，一步踏进了略显昏暗的楼梯。这楼梯只挂了一个小小的灯泡，昏黄色的灯火在摇曳不定，把几人的影子勾勒得又扭曲又长，墙面上还贴满了许多小广告，一张叠一张的，一层又一层，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直接把墙面都给遮住了大半，而剩下的露出来的部分也是污迹斑斑。大概是还有漏水的情况，楼梯的顶端还发霉了。“这里最便宜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星月边走边说，“这里最便宜的就是电力，因为靠近重核反应炉，电子几乎是源源不绝的，而且重核反应炉的燃料也相当简单，特地几种重元素都能够产生反应，就算是石头也可以往里面投……这石头附近算是取之不尽了，只要把炉体维护得当，这能源是几乎不缺的。”
说到这里，星月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地询问说：“对了，你们那个聚居地……不用电的吧？你们见过灯没有？”
“我们那里烧柴火。”
卫楚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这个世界的聚居地不尽相同，有一些依靠着城市产生的电池来提电，或是利用河道之里产生电力，而有一些实在是没有发电条件的，就运用更为原始的方式。至于化石燃料，这些东西可是相当贵，根本不是一般人们可以承担的东西。卫楚在初次听见的时候，就觉得这种情况完全有别于他的认知，觉得特别畸型，但只要仔细加以一想，在一个电子几乎取之不尽，但其他资源却相当有限的世界里，会发展成如此模样也不奇怪了。据说为了运用电能，这里大部分高端生产力都用于电池制作以及电子元件的制作。这是一个完完全全围绕着电力建设而成的城市，所以刚才在街道之上根本就没有吃油的车在行驶，几乎清一色都是电动车。琥珀说，从“弃兽”身上回收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种超高密度的电池。那种电池的电容量极高，而且体积极少，能源密度高得令人发指，还有瞬间的出力也相当惊人，这种电池放在黑市里的售价，每一克的价值比起黄金还要高上许多许多。比方说，黎明三村上的指向性电磁脉冲发射器就是依靠这样子的电池来供电的。而黎明三村除去了这些指向性电磁脉冲外，剩下所有电力都由一颗这样子的高密度能源电池来支撑。简单来说，两颗这样子的高密度电池就足以支撑整个黎明三村的生活了。“到了。”
星月站定在三楼的一房子的房门前。这房门上写着303室，显然就是琥珀的住处。只有一扇看起来有些老旧的铁门，没有其他铁闸，门板上也贴了几张小广告，什么电池特卖、男科圣手之类的……门旁边有几条电线往里面延伸，这些好像就是为整间房子供电的线路。没有电表的存在，倒有水表装在了门口。星月用琥珀给她的钥匙打开了房门，里面的空间顿时暴露了出来。她伸手在门旁的墙壁摸索了一下，把电灯的开关给打开，一个空间不相宽敞的客厅便随即映入众人的眼里。客厅里放了一张沙发，布制的，有些年头，但保养得不错。沙发的对面有几个柜子，它们之间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台类似笔记本的终端设备，没有看见电视机，想必这个城市是没有电视广播的。“进来吧。”
星月招呼两人进去，自己则先瘫坐在沙发上。卫楚和南月枝紧接而入，前者顺手把门关上。这房子似乎只有一个房间，因为只有两扇门的存在。其中一扇门应该就是洗手间。没有看见厨房，但从刚才在走廊上看见公共灶台和洗手盘的情况看来，这座房子应该是没有独立厨房的。而星月的说明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她指着和沙发在同一面墙的门说，“那是琥珀的房间，你们没事最好不要进去。虽然她不介意，但毕竟不熟是吧？反正我上次喝醉进去了，她就把我轰出来了。”
接着，她又指了指和柜子同面墙的门说：“那里面是洗手间，蹲的。”
最后她指向和门相对的地方，那里则是一个阳台。卫楚走到阳台上看了两眼，发现这里挂了几套衣服，整个阳台是铁制的，走在上面会有金属磨擦的声音，阳台上还种了些花草和盆栽，绿色稍稍把这些陈旧的金属点缀得柔和了一些。“有铁锈的味道……”站在卫楚的身后的南月枝皱了皱鼻子，“闻起来就像是血的味道。”
“你这形容……”卫楚翻了翻白眼，“这里打理得还算干净，你受不了吗？”
南月枝掩嘴窃笑，“怎么会呢？以前躺在林里，住在山洞里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至少有瓦遮头，我不觉得有特别差。”
她顿了顿，又说：“只是有一些不协调的感觉而已。”
卫楚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打着呵欠的星月，好奇地问南月枝说：“有什么不协调？”
“像在我的世界里，有一些环境很差的地方，但看起来……看起来不会如此有科技的痕迹，这里到处都是科技的痕迹，这种东西明明是很新的，可偏偏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很败落，很残旧……和你的世界不一样呢。”
南月枝伸出食指轻抵下巴，稍微斟酌了一下，最终有些为难地说道：“嗯，感觉就是你的世界变得很旧很旧的样子？”
卫楚心想也是。要是有朝一天自己的世界那些设备都不能更新换代，只能捡着重点维修，无法再去兼顾外观这种不具备实用性的方面时，总有一天可能也会成为黎明城的样子。不，应该不会。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人们只能活在名为城市的牢笼里面。这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踏出城市而后生存下来，尽管外面更着很不错的风光，有着很多很多资源，有着很多很多的土地。卫楚在想，原来人们被迫活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时，城市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甚至连那些猫狗都不如。猫狗，至少能够在原野上奔跑。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唏嘘，又觉得有些嘲讽。琥珀说，当初人们是为了挽救环境才会建立起的“蓝”系统，也不知道那些两百年前主张建立这套系统的人们，有没有想过最终会招致这种结果？城市外的环境，鲜有人踏足，绿植再生，生态重建，自然环境如鲜花般盛开，而人类被迫只能活在城里的时候，城市变得又脏又狭缝，环境也渐渐恶劣。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人活过的地方就会留下污染，毫无建树，是这个世界的寄生虫，只要失去了自然资源和土地，人类就会活成了阴沟里的老鼠，他们无法让整个世界去分担他们所造成的污染，而自己又无力处理，却依然恋栈那种不得不污染环境的生产力方案。当人类无法再向自然环境任意掠夺的时候，黎明城就会应运而生。这难道就不嘲讽吗？想到这里，卫楚觉得有些好笑。他想是这样子想的，但不可否定他能够健康而生，能够享受现代社会的所有科技，也是全拜那些剥夺环境的生产力方案所致的。人们应该考虑的，并不是抛弃所有科技来让环境复生。他们从来都该考虑的是如何和自然共生。只是每当提到这个议题时，人们往往无法取得共识，也缺乏足够远的格局眼光，就算意识到事情不妙，下定决心去改变时，又发现缺乏应有的自制力。于是，在这样子的死循环里面，环境一再恶化。卫楚在想这个世界能够立定决心建立一套系统来管理自己，也算是很有魄力的做法了－－至少，于人类这个物种而言，这确实是很有魄力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