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哪里有人参?”
秦容先这一嗓子,把楼下的众人也惊动了,一个个的跑上楼来,眼睛在他们四人周围猛瞧。 “在狗的嘴里。看着特别像,不知道是不是。”
秦容先指过去的时候,王存业已经揪住了小黄狗的后颈皮毛,一手去它嘴里把疑似人参的东西往外掏。 小黄狗以为老头跟它玩呢,脖子甩来甩去,背着耳朵嬉皮笑脸扑腾个不停,把王存业烦得给了它一巴掌,它才发着愣停下,王存业就把它嘴里的东西抠出来,拿到手里眯着眼睛一打量。 立马笑出了声来:“我就说嘛,现在哪那么容易有参,这是人参的姊妹啊,怪不得容先认错。”
说罢,又丢给小黄狗让它继续啃着玩。 “啊?这个不是人参?”
“当然不是了,你们知道这是啥东西不?”
这话问的,除了陈凌这一大家子外,其他人只有摇头的份。 王存业笑了:“桔梗嘛。”
“桔梗?”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一阵摸不到头脑。 “对啊。我们这里深山老林是有人参的,但是极其少见,倒是有一种和人参长得很像的草药,漫山遍野都是,就是这桔梗了。”
王存业夸赞桔梗道:“桔梗的根子是药材,祛痰的,也可以腌了当成小菜吃,好吃。打粉蒸糕点,好吃。酿酒,好喝。桔梗开花,好看。花是蓝色的,五个瓣,相当鲜亮,一开就是小半年,半个坡上都是蓝花花,明天转晴了,可到山上逛着去看看。”
王存业接着说:“桔梗和人参长得像,就像一个娘肚子生下的两姊妹。它们最亲了,能耍到一块。后来进山采药的人多了,人参娘娘怕断子绝孙,就准备搬家呀。”
啊,这是老药农在讲故事了,众人意识到,一下子全部打起精神,认真听着,纷纷用渴盼眼神示意老头儿继续讲,你老倒是继续讲啊。 王存业笑着咳了两声,脸上皱纹像是菊花:“人参娘娘临走前,嘱咐桔梗娘娘千万千万不要泄露消息。桔梗娘娘对天起誓,说绝不泄秘,不然就黑心烂肝。人参娘娘放心了,就往辽东跑了。”
“后来唐玄宗生病了,四处求药,吃了从咱们这边的山里进献的药材,很快就好了。唐玄宗高兴得一拍大腿,就要封赏哩。结果呢,唐玄宗不识药,把桔梗错认成人参了。刚说要赏人参,桔梗娘娘就沉不住气了,赶紧说,我是桔梗,不是人参,人参早跑到辽东去了……” 讲到这里,小娃子们也被吸引住,小声追问:“然后呢爷爷,桔梗娘娘不是说不把这事告诉别人嘛。”
王存业点头道:“可不是嘛,说好的不告诉别人,这句话一出口,那就泄密啦,是人都知道人参去东北了,所以都去东北挖人参。桔梗娘娘因为发过誓,违背后就给应验了,以后真的黑心烂肝。”
“嘿,你们还别不信,可以比一比,其他地方的桔梗掰开了,都是白心的,咱们这里的桔梗大多都是黑心的,就是因为这个。”
听到这里,大家都是眼睛发亮,齐齐夸赞王存业讲得好,很生动。 山猫更是连声笑着,真心实意的夸奖道:“还是王叔叔会讲故事,听完你讲的,跟阿忠讲的这一比,阿忠说的那些都显得不耐听了。”
王庆忠只是挠头憨笑,说他哪能跟爹比呢,他爹是草药堆里打滚的,啥没见过,肚里的故事能装几箩筐。 “嗨,瞎讲的,瞎讲的。”
王存业摆摆手,“都说秦岭无闲草,以前的时候只要入了山,药草遍地都是,现在越来越不行啦。秦岭的草木有灵性,应该是跟人参娘娘一样,咱们人采的太多了,它们都搬家了吧。不过有桔梗娘娘的事情在前,这次没谁敢乱说了,所以草药到底都搬到哪里去了,咱们也不知道。”
讲到最后,他渐渐沉默下来,轻轻敲着伤腿,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众人也都突然沉默。 老头的文化程度不高,说出的话却有些令人深思的味道在其中。 “王爷爷,王爷爷,这个东西是什么草药呀。”
这时候,小栗子突然拿着满是湿泥的“树根”跑到王存业跟前。 “这个啊,这是野山药。”
“那王爷爷,野山药有故事没?”
“故事?也算有吧,野山药这东西其实原名叫薯芋的,芋头的芋,结果唐代有个皇帝叫李豫,豫和芋同音,薯芋就不能叫了,改叫薯药。到了宋代,有个皇帝叫赵曙,薯药又不能叫了,曙跟薯同音嘛。”
“折腾来折腾去,皇帝老子就是麻烦,那就叫山药吧?”
“后来还是怕不保险,看这东西须很多,煮之前要用火燎毛,所以我们山里人又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叫它火藤根——嘿,这名字好,没哪个皇帝叫火藤根的。”
王存业又和人说起草药中的故事,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 听到最后,梁越民就对陈凌建议道:“你这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富贵,有王叔叔这样的药材活字典,你干啥不搞点药材种植呢?”
“这个啊,不是没想过,我年前甚至打听过,可惜没啥太好的销路,还容易被坑。”
陈凌摇摇头,他洞天之中还有一大堆草药生长着呢,效果远超普通草药,但没法拿出来卖。 一是药材效果太好并不是好事,容易引来注意。 二是大多数药材,实际上都卖不了高价的。 其中就包括大多数人认为的珍稀药材,也是一样。 很多人以为在山里找到了灵芝、虫草、三七、天麻啥的与人参齐名的四大药材,或者什么铁皮石斛,何首乌、雪莲,转手就能换多少多少钱。 其实不然。 多数情况下是新闻上为了炒作哄抬价格而已。 尽管药材的效果不差分毫,但价钱不一定称心如意。 药材这东西,山民们从山里采出来,卖出的第一手的价钱是非常非常低的。 但是药材商或者其他什么人从药农手里收走,到县城、到市里、再到大城市、乃至到京城,价格就立马不一样,都是打着好几个滚往上涨的。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药材不像粮食,差价就摆在那里,几分几毛罢了,药材行业水深的很。 而且这个年代,做生意坑蒙拐骗的相当多,本地交通也不大好。 搞药材种植,还不如买点人参种子,用灵水催生出来,说是从山里挖的野山参,谁也不能去找是从什么地方挖的吧? 如此每年卖它一两根,不愁钱不够花,比搞药材种植省心多了,简单粗暴但是实用。 “销路我帮你找啊,你不放心的话,钱先垫付给你。”
梁越民说道。 “不至于,不至于,我今年先在山上试试吧,行的话再说,越民哥你有空可以给我带点人参种子过来,我先试试种出来咋样。”
陈凌摆摆手,心想还不如按他自己的法子来。 “啊?人参种子,你想种人参啊,好,好,好,我下次给你带回来。”
“嗯,刚才说起人参,给我弄得心里痒痒的,可惜秦岭找参太难找了。”
这时,王存业听他们说的话,就接过话茬道:“找参?找参规矩可大了。带个棍子拨着草进山,不能多说一句话。一有动静,参就跑了。”
“看见人参要赶紧喊一声‘棒槌’。这是给参下咒呢。你一喊,它就定住了,跑不脱了。趁它还没有回过神,拿一根红绳把参的茎秆拴住,打一个死结,这叫‘拴娃娃’。这才慢慢地刨根找参。”
“挖参的时候不能用铁器不能用竹木,怕伤参须,得用兽角一点一点地刨土,最讲究的是用鹿角。这样才能挖到人参。不这样,参就跑了,屁都挖不出来。”
众人听了咂舌,山猫问:“和辽东那种找参有什么不一样吗?”
王存业摇头说:“大体上没啥不一样的,就是秦岭的参更有灵气,知道人想挖它们,就提早躲开,知道你明天来,可能今天晚上就连夜跑了,跑得快,藏得深,非常难找。”
…… 又是一阵热聊,陈凌听了两句,就不再听下去,而是去后边厨房收拾中午饭。 今天有道特殊的菜,是需要他亲自过手的,醉虾。 早晨抓来的白皮河虾,大部分只有两节指头那么大,很多都是随着山溪流下来的,在水渠待了一段时间后,相当的肥嫩。 若是从山溪中抓来,掐头去皮,生吃都是没问题的。 但是在雨水中折腾了许久,就不能马虎处理了,仔细的用盐水泡过后,陈凌现在过来冲洗几遍,又用果酒来浸泡。 “这虾弄得很干净啊。”
抬头一看,王庆文和王庆忠两家子都跟了过来,显然老丈人的故事对他们而言听着早就不新鲜了,没啥吸引力。 “还行,要是没碰到下雨天更干净,可惜,它们不往外蹦跶,我一直没想起来做这道菜。”
陈凌和他们说着话,起身去仓房抱了两坛果酒出来。 而后拿来一个粗瓷大盆,用笊篱把虾捞出来,沥干水分,放入盆中。 虾全部捞完,就配小葱,果酒、酱油、白糖,配成大碗的料汁,倒进盆里开始腌制。 再用锅盖把这个装虾的大瓷盆盖住,还能够很清楚的听见里面“啪嗒、啪嗒”虾在弹跳蹦跶的声音,虾在挣扎。 一个劲儿的响着,只听声音,便可以想像得出来,虾跳的多么厉害了。 虾做上了,捞的螃蟹和鱼也不能丢下不管。 鱼是炒了点鳝鱼糊,炸了点鱼段,今天家里人还是不少,陈凌就闷头往多了做,菜量很大。 螃蟹是混着小鲫鱼蛋子煮了锅汤,文火炖上将近一个小时,浓浓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掀开锅盖,汤色发白,螃蟹煮得非常烂乎,陈凌拿勺子舀了一勺汤,美味的鲜汤让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这是真正的汤鲜味美,没有任何不好的腥气异味。 这时候醉虾也成了,就向外喊了一声:“开饭了。”
“哎,来了来了。”
听到喊声,陆续有人来端菜,端回前边准备吃晌午饭。 这是刚过正午的时候,雨后没出太阳,微微有些风吹着,很是凉爽。 如此吃些热食也不会感到有多热。 鳝鱼糊,用蒜黄和姜丝给的底味,但味道很好,咸鲜香滋味绝佳,入口舌头一抿,鳝鱼的肉都是嫩的,顺着舌头就滑下去了,根本不用咀嚼。 女人和小孩子特别喜欢吃。 烧鱼段,浓香无比,是老爷们儿的下酒菜,配着葡萄酒,边吃边喝,那叫一个享受。 不过要是论受欢迎的话,还是要属那道醉虾了。 因为做法足够新鲜,足够稀奇。 鲜活的河虾,经过果酒的熏陶,料汁的洗礼,焖晕焖醉的同时,解毒去腥提鲜的也就都有了。 虾是酒红色的,颜色还透透的,有些半透明的质感,还没吃进嘴,光是看着就极其漂亮。 “叔叔,虾虾为什么变红了呢?”
小栗子奶声奶气的发问,这小姑娘看到稀奇东西最喜欢的就是问为什么,仿佛脑子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一样。 “这个啊,是因为虾虾喝了酒啊,跟人喝醉酒脸红一样,喝过酒的虾虾也会变得脸红的。”
陈凌以她能理解的话来解释。 “哇,原来这样啊,好神奇。”
小姑娘听了眼睛发亮,兴趣大增,拿起筷子夹上一只就往嘴里塞。 “慢点,别囫囵吞,小心扎嘴。”
陈凌提醒着,醉虾酒精含量不高,小孩子少吃一点没关系,随后招呼大家都来尝尝,他自己也去夹着吃。 夹一只醉虾入口,不必去用力咬,只需用牙齿轻轻一挤,虾肉便会从壳中顺溜地出来,顿时那鲜嫩爽滑又有弹性的肉质,带着果酒的酸酸甜甜、河鲜的甘美,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口感饱满、回味悠长,真的美妙至极。 “唔,我嘴里的小虾在跳。”
柳银环捂着嘴惊讶的叫起来。 “跳也没事的,常言道鱼吃鲜活虾吃跳,活虾能跳,吃着最是鲜嫩。”
陈凌笑道。 “哇,我也吃到了,它真的在嘴里跳。”
陈凌话刚说完,向文霞表示她也吃到了。 两位女同志都吃到了,男同志们跟着眼热起来,纷纷不服气,去用筷子夹个不停,想找个能在嘴里跳的虾。 小胖子比小栗子还娇蛮,自己吃不到能蹦跶的虾,气得坐到地上蹬着腿大哭起来,气得柳银环按住他打了顿屁股,小胖子顿时哭的更惨。 大家却都哈哈大笑。 还是陈凌给他又挑出来两个能蹦哒的,他才不哭,并对陈凌说下次来要给睿睿把他的玩具车带过来,作为感谢。 总之,这道菜吃完,一群人眉开眼笑的,觉得好吃又好玩。 …… 这场满月酒吃的,碰上大雨,一帮人前后又是玩了四五天,天晴后才都散去。 王庆文和王庆忠兄弟两家子则是比其他人多玩了几天,一是难得过来,二就是放暑假了,孩子不用上学,王庆文夫妻俩也不用去学校上课,至于王庆忠两口子,收麦季忙活了一阵,还没倒卖几趟小麦呢,最近下雨就多起来,无奈就都歇了。 两家子这次过来陈凌这里,也都玩了个痛快,因为相比起来,这边不仅玩的东西多,农庄比起其它地方,还凉快的很,住着非常舒坦。 玩了几天,兄弟两个跟着陈凌去县城卖鸡蛋,又去乡里赶集,看牲口,买羊,说到买羊陈凌是直奔二娃子家买的,结果二娃子这人觉得陈凌老逮着他买,竟然死活不肯卖给他了,也是个怪脾气的人。 陈凌没办法,只好又领着大舅哥和二舅哥去骡马市转了转,最后挑了六只母山羊,一只大公羊,全部用拖拉机拉回了家。 加上家里的两大四小,总共有十三只羊了。 算上从小羊羔长起来的两只小公羊,就是三只公羊了,三只公羊,十只母羊完全能公平分配。 不然公羊性子躁,养多了,为争小母羊容易打架,现在母羊太多,它们只会觉得累,不会再有心思闹腾打架的。 买完羊又住了两天,王庆文兄弟两家走了,老丈人和丈母娘没走,现在睿睿才刚满月不久,离不开人,他们继续留下也有个照应,不然只剩下陈凌和王素素小两口,不说是手忙脚乱吧,肯定也顾不上管别的了,农庄的事和庄稼的事都要被耽搁下来的。 人都走了,陈凌家的日子又恢复平静,王存业仍是整天在果园放羊,现在也让羊去吃庄稼地长出来的野草,陈凌则是卖了两趟鸡蛋后,期间就一直准备着栽种向日葵的事,买种子、买点播的农具,慢悠悠的收拾着,想干就干,想休息就休息,时不时再抱着儿子到处溜达溜达,或者抱着儿子回村转一圈,悠闲地很。 七月初十,昨天刚去县城赶集卖完鸡蛋,陈凌上午闲着没事,正抱着儿子在莲池旁看鱼,农庄又来了不速之客,还是那几个县里的领导,又带了些人过来。 走进农庄后就笑眯眯的跟陈凌打招呼,说了几句话之后,才表明来意,居然是过来买酒的。 “啥?买酒?”
这话说出来,把陈凌一下子都听愣住了,想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