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有着万千纷扰,无论是处于繁华市井,还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应有的那些纷纷缕缕都不曾断却,乱世之年九州大地上贪欲横行,诸多势力的碰撞也从未削减,即便是浩劫之中的盘龙大山也不例外,横行于世的强者也难以脱逃。盘龙山中,面对绝世凶兽,他也不曾退却半步,仗剑驰骋杀戮万千,即便是三头怪蛟六齿魔虎等顶尖妖兽也只能占到半分便宜,但是当面对师傅时,即便他的实力已可以完全碾压对手,他仍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颅,为了当初的那一份情。“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
片刻的沉寂后,紫谢草原上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声,本已被怒火燃尽理智的猎人发出了咆哮,他的眼中已布满了血丝,在听到少年的回答后,他心中的怒火已经到达了新的地步。七年的时间里,他一直活在妻儿惨死的地狱里,痛苦挣扎无法解脱,唯一的泄愤手段便斩杀野兽,只有这样做他觉得才对得起妻儿,他自己也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为此,他甚至不惜用生命来威胁弟子,因为这是他唯一活着的理由。但是,想不到却被弟子用这种方式回应,他竟然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他,就为了保护这只恶狼,三年的岁月里,他在这个少年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将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却想不到他竟会为了一个畜生和他作对到如此程度,这一切都燃尽了他最后的理智,令他将手中的猎叉顶在少年的胸前,逼问着他。“阿虬……”听着那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嘶吼,四周的诸多猎人脸色也都变了,他们都焦急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心中在暗暗着急,恨不得冲过去按住他,逼着他向猎人道歉,因为只有这样方能平息掉他的怒火。但场中的少年却仍旧在那里高傲挺立着,虽然他已血迹斑斑,但这一刻他的高傲却是无人能及,同样的这一刻,四周诸人的心跳声也都到了极点,今日他们已遇到了太多震撼身心的事情,精神也曾一度崩溃,但却都不曾像这时这样紧张过,因为他们在冥冥之中已知道这一刻无比重要,这一刻将决定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不!阿虬没有威胁师傅的意思,阿虬答应过它的母亲要保护它,师傅要为师兄师娘报仇,阿虬只能和它一起去死!阿虬死后,师傅保重!请转告我爹娘阿虬……”面对那柄时刻都会夺取自己生命的猎叉,少年并未恐惧,脸上再现出憨厚的笑,笑着说道。“畜生!”
他的话尚未说完,耳边已经响起了一声震怒的咆哮声,那柄染血的猎叉已带着风雷之势向他胸膛上刺去,猎人的眼中已是一片赤红,少年的话已经击碎了他心中的最后希望,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他现在只想杀戮,杀掉眼前的一切。“嗒……”锐利的猎叉在空中划过,刺向了那个近在咫尺的少年,阵啸呼出的刹那,一滴滴的血水飞落在了天空中,抛向了四周的紫谢草丛,面带笑容的少年仍静静呆在原处,怀抱着同样身负重伤的雪狼,在安然迎接死亡的到来。“爹娘,你们的大恩虬儿来世再报……姐姐……”在死亡的面前,他不曾回退半步,因为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若是后退,他将失去一切,那将比死亡更为可悲,他虽方入世,但却已经懂得了承诺与信念的价值,只是在这一刻,他的心也在煎熬。他的眼中又浮现出了父母的身影,金大山夫妇将他含辛茹苦养大,他本想成为猎人,然后再好好孝顺他们,想不到现在却不能了,只能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愧疚,而对那个他心中从未离去的白色身影,他却满是不舍,他还有太多的话想和她说,想不到初次相见便将永远分离,他真的不舍。“虬儿!”
天地间似有无形的心弦,在牵动着世人的心声,便在金虬遇险的那一刻,远在盘龙山外的金家庄中,金大富夫妇都在望着盘龙山的方向心神不宁,他们感到了莫名的心悸,这是命运的警示。“龙神啊!请护佑虬儿吧!弟子愿一身承担!”
盘龙山中的浩劫他们已有耳闻,儿子的安危他们自万分心忧,但是仅为打柴人的他们却无力去做任何事情,只能跪倒在地上,向那已在人间矗立多年的盘龙山拜服,祈求它的护佑。“阿虬!”
云雾缭绕的仙境之中,袅袅不绝的琴音也在那一刻中断了,紫露也在望着外面的世界低唤,这一刻她的内心根本无法平静,那一刻她感到了无比的心痛,初识者的悲剧已经浸透她的心扉,宿命中注定相遇之人的离去是那般的撕心裂肺。空旷的仙境之中,依旧美丽如画,但是那份原有的温暖已不知去往何方,一种冰冷的忧伤在竹林中回荡,令世间的万物不宁,但是那跪坐在竹屋中的仙子却仍未动分毫,望着那个她无法看清的世界,一任素手上的血珠染红了古琴。“结束了……”看着那柄已到了自己胸前的猎叉,少年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再望了一眼黑暗树林的方向,闭上了眼,这一刻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命运,并打算遵从它,为了一些不能失去的东西,他情愿沉入黑暗。“阿虬……”闭上眼睛的刹那间,他看到了四周的很多猎人都在向这边冲来,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异常惶恐的神色,他们想过来挽救自己,阻止他的师傅,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无法阻止一切,而他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嘭!”
便在他彻底闭上眼睛,决定接受这段无法逃脱的命运之时,那柄染血的猎叉却并未到来,在他的耳边有着巨响传出,便在猎叉及体之时,将要完全将他扼杀之际,自紫谢草原的外缘射来了一枚石子,打飞了金大山手中的猎叉。“嗖!”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尖锐的厉啸声,一股可怕的威压瞬息而至,笼罩了整个紫谢草原,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扫荡着,直接向那个倒下的少年逼了过去,似乎是在向他挑衅,而在那一刻,那个身处前方的黑色身影窜出了树林,他终于到了。轰!虽已是伤痕累累,但当遇到挑衅的那一刻,那股沉睡在少年体内的无上力量还是苏醒了,无形的威压立刻对之还以颜色,在所有人察觉的前一刻,将它逼了出去,以绝对的力量完全抵消,万物无声无息似是未变,但真正的危险已经到来了。“谁?!”
满腔的杀意已摧毁了猎人最后的理智,他甚至已经下定决心杀死自己视为生命的弟子,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还被给人阻止了,他心中的怒火瞬间到了新的地步,向着石子飞来的方向大吼道,如同凶兽一般逢人便噬。“啊……”四周的猎人也都吃了一惊,他们虽也极想救下金虬,但是却也不曾想过还会有人出手,不由为这人暗自捏了一把汗,因为现在的金大山已经丧失了理智,连金虬他都会下手,还有谁能够幸免?但是当他们转过头,看清那个身影时,他们心中的不安已经完全消失了,前所未有的欣喜在冲击着他们所有人的心房,经历了黑暗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真正的希望,当那个人归来时,他们心中纵有再多重压,在那长者的目光下,他们也终释然了。“老头,你他娘的真慢……”当看到黑影的那一刻,便是已经保定了必死之心的少年心中也泛起了生机,他在对着那个迟迟而来的身形自笑,紧绷的身体在慢慢倒下,看着那一片片蓝天白云,他的眼也在慢慢闭上,重压已去,他终于可以歇会了。此刻的紫谢草原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似乎与纷扰的盘龙山已不在同一个世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出现在紫谢草原边缘处的身影,集中在那个一身褴褛的身影上,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屏住呼吸,似乎是在朝圣一般。黑色的身影有着一张苍老的脸,平日这张饱经沧桑的脸颊总是堆满了笑容,无时无刻不在关怀着他的这些子孙,和蔼可亲,但是此刻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片铁青,显得无比的可怕,看都不看四周的人影,径直向场中那对正以命相搏的父子走去。来的正是老乞丐,所有人的长辈。自在迷雾沼泽畔与金虬一同动身,他因为身手不及金虬,落后了不少,没能赶上救金大山等人,但却在这个关键时刻赶到了,正好救了金虬的性命,也算是金虬命不该绝。但是此刻的他脸上却无丝毫的喜色,他也已被怒火点燃了,即便是看到满地尸骨之时他也不曾愤怒,但是现在他却真的怒了,虽已想到会有这一幕的出现,但当真的看到徒子徒孙们相互厮杀时,他还是怒了,因为他把这些人都视为自己的亲人。在他行走过后的瞬间,四周的猎人清楚听到他浑身骨骼的暴响声,当看到这令他伤心的一幕时,他是真的生气了,他待所有人如同至亲一般,万没有想到他们竟会相互残杀,无论原因是何,他心中的怒火都炽烈无比。“师傅……啊!”
看到老乞丐归来的那一刻,金大山眼中的疯狂也凝滞了,虽然他心中的世界已经支离破碎了,他也想毁了这个外面的世界,但是面对这个如同他生身父亲一般的老人时,他还是犹豫了,他还是无法当着老人的面动手。但他内心的心魔是如此的炽烈,随着老人的一步步靠近,他心中那些关于老人的美好回忆在一一碎裂,在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让他去报仇,他也终于明白了,若真的等老人过来了,他真的就无法再报仇了,猛兽般的嘶吼中,他拔刀向地上的少年刺了过去,他什么也不管了,他只是要报仇。这一刻,他的眼前闪耀过一幕幕昔日的画面,他与妻子相逢的日子,儿子小山出世时的喜悦,血狼谷中的绝望,见到金虬时的死灰复燃,以及那梦魇中始终不去的野猪林,而这一切都将结束,他的世界,还有这个世界。“啪!”
长刀及身的刹那间,黑色的身影已到了他的身边,当他还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之时,一记响亮的巴掌已经扫在了他的脸上,打断了他对昔日的回忆,也将他从那个黑暗的世界里解脱了出来。“你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难道还想亲手杀死另一个么?”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便听到了老人愤怒的吼叫声,脖子已经被那只苍劲的大手给抓了起来,被提到了空中,他似乎能够想到老人那一双愤怒的眼睛。“我没有儿子,这个畜生不是……”老人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这时他竟想不到自己那一刻是如何下的狠心,他竟是如此后悔,但是这一切他不想被人知道,唯有用更为激烈的吼叫向老人嘶吼,只为了掩饰心中的那一份难为人知的愧疚。但是话方出口一半,他就无法再说下去了,他看到了老人那一双混浊的眼睛中正有着眼泪在流下,这一幕他已许久不见了,上一次还是他在少年之时,想不到在这生命的尽头竟会能够看到,他完全无法再吼了,便如当初一般。“大山,你心里的苦楚为师都知道,但是你不该把气撒在阿虬身上,你说他不是你的儿子,难道你也不认我这个师傅了么?……”老人苍劲的手臂在剧烈的颤抖着,再也握不住他的脖子,带着哭腔问道,那一刻他似乎老了不少。“师傅!”
看到老人的泪水的那一刻,先前在他心头燃起的熊熊烈火瞬间都熄灭了,他再也难以抑制住自己,也如自己的弟子一般,跪伏在了老人的脚前放声痛哭,既是为了他的愧疚,也是为了他的痛苦。老人也抱住了他,在陪着他一同痛哭,一时间,整个紫谢草原上都陷入了一片痛哭声中,他们在为了这次的不幸而痛哭,为了告别过去而痛哭,也在为了迎接未来而痛哭,但他们都不曾发觉,便在他们为了种种因果痛哭之际,真正的危险正在不断向他们靠近,而如今已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