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边走总会湿了鞋，跑江湖的日子长了，牛鬼蛇神之类的东西也就见怪不怪了，唐门老一辈的三杰之一唐浩然自认为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对于派出来陪侄女去帮假孙子，他心中虽然极不以为然，但还是跟着来了。却万万没想到他也会有惊慌失措的这么一遭，毕竟前有狼后有虎这种倒霉事是个人，一辈子都遇不上几回，否则早死了。“哼！哼……”就在他心中大叫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时候，方才向他发动攻击的猪形猛兽正在摇晃着脑袋，方才的那一撞也令它有些头昏脑胀。一股股粗壮的腥气正不住从它鼻孔中喷出，前蹄在地上扒着雪，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在前方的几个活物身上扫视，或是觉得唐浩然两人比之其他人白净些，能可口不少，哼叫了几声，它便直接冲了过来。“吼！”

早先在山林的时候，它就是一方霸主，辖着不少猛兽，虽说一番鏖战已经少了许多，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一冲上去，身后紧跟着的十几头猛兽立刻相跟着冲了过去，目标是唐浩然两人之外的其他人，爪蹄起落，泥雪一同向后飞抛……面对如此威势，另一面的四个凶汉有些动摇了，他们此刻马鞍上都放着掳来的妇人财物，金银在包裹里都闪着亮光，压得骏马脚步沉重，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他们心中也是如此，先前追逐马车不过是临时起意，杀红了眼，见到什么都想彻底毁坏，但现在要他们用小命继续这危险的游戏，从猛兽嘴里抢食吃，他们也有些犹豫了。毕竟成了，也只是多一个玩物，要是失了手，方才的辛苦所得岂不便宜了别人？风险与收益实在不成对比，凶汉们下意识地倒转马头准备拼命。“杀啊！莫让这些畜生抢了咱们兄弟的战利品！拿住他们好好受用，弟兄们歇上四五天！冲啊！杀啊！……”但就在这当口，却见黑牙壮汉从后面挥舞着大斧冲了过来，一连砍翻了三四个人或者猛兽，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完了！大哥嗜血症又犯了！”

看着老大一路狂砍狂杀，四人脸上都有苦色，黑牙大汉有着和金虬一样的毛病，一见血就容易陷入癫狂之中，除非把想杀的人杀完，将那股子邪气释放出来，否则绝无收手的可能。跟着他闯荡至今，对于这一点他们可算是深有体会。而且更麻烦的是，这种状态下他的记性极好，谁跟了他，谁没跟他都一清二楚，经常玩秋后算账的把戏，出来时的百十个兄弟只剩下他们几个，大半是这个原因。“杀啊！”

现在他们也是被前面的猛兽盯上了，就是转身就逃，脱身的概率也不大，还有被黑牙老大干掉的危险，与其这样，倒还真不如跟着一块冲锋，毕竟前面的那小妞可不同于他们草草抓来的妇人，小脸蛋十分可人，身段也不差，几十年也遇不上这等人物，怎么也不能放过！只是片刻，他们便完成了纠结，跟在黑牙凶汉身后猛冲。“阿叔，现在怎办？你的伤……”自始至终，场中的唐浩然两人都不曾动过分毫，俊俏少女望着老人身上的伤口，眼眶又不争气地泛起了泪花。唐浩然本人倒是不以为然，看着双方向他们围杀过来，眉头紧皱了皱，心中暗叫道果然如此，“丫头，阿叔问你一句，你是想活着？还是想死啊？”

混乱之中，他向少女大喊道。“阿叔你不要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俊俏少女将这当成了离别的告白，眼中泪水直向外溢，手紧紧抱着他的衣襟不肯撒手。“既然想死就好办！那就……去吧！”

耳轮中就听到了唐浩然的笑声，紧接着俊俏少女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寒风直往口里面灌，剩余的声音也只剩下了尖锐的叫喊，直奔黑牙凶汉而去。“几位，我侄女就暂时拜托几位了！”

黑牙凶汉正杀得兴起，准备上去给他一斧子，把人抢过来，想不到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没事，怀中莫名多了一个人，一时竟有些反应不上来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老家伙的声音，顿时就把唐浩然恨得牙痒痒，因为就在他接住人的时候，那老东西也不见了，前面那只怪物已经奔着他来了！“杀啊！”

这种时候，再说什么都是枉然，唯有扛起大斧子玩命才有活路，眼前獠牙在前，他也倒够干脆，直接一斧子就奔猪怪的脑袋上劈去。“噗！”

一声沉闷声响，凭借多年的厮杀经验，黑牙凶汉知道自己得手了，心中不禁一喜，正要趁热打铁解决了这个麻烦，带着小美人回去快活，却听到耳边传来唐浩然的声音。“多谢好汉救助我侄女！不敢再劳大驾，在下这边带她走！”

不知何时，唐浩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瞅准了时机，一把将俊俏少女拉下马来，头也不回地跑了。“想跑？你倒是能……啊！你这该死的畜生！给我死！”

人还没暖热和，就又被人带走了，黑牙大汉心中顿时大怒，挥舞着斧子正要追上去给他一下，送给他去阎王爷那里耍贫嘴，却不想他身后的猪怪已经再度扑了上来。方才他那一下确实给到了要害处，但不想这猪怪膘肥体壮，一斧子下去受伤不重，反倒是因为这一见血彻底疯狂了，也不顾别人，嚎叫着冲上来，还带着手下猛兽一起围攻，慌得黑牙大汉只剩下逃命的念想。冰雪覆盖的世界里，暖日融融，高耸的常青乔木枝头都挂着泪珠，斜阳照下的瞬间四散化为奇异的光，照着这一片混乱世界之中的尔虞我诈，光晕点点之中，犹见血花点点，残肢断臂四散抛飞，人的惨叫声、兽的惨叫声、濒死之际的哀嚎声都在不住回响，沿着这一条由血肉铺就的大道向前蔓延，一直延伸到那座拔地而起的高山之下。一场大战之后，昔日荒芜人烟的天险峰下也有了许多人影，平原之中、山谷之间、仍旧被尸体覆盖的战场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之人，他们大多面色饥黄，衣不蔽体，在这初春尚未光顾的日子里瑟瑟发抖，但却无人离去，只是呆在草丛里、山谷中，痴迷地看着那一座蓝天的山峰，奇异的光芒在他们眼中闪动，这是无畏与希望的光。“诸位，狼神已经知道诸位心意了！但狼神实在太忙，无暇与诸位父老乡亲相见，还请诸位谅解！吃了这一顿，就回去吧！”

层层叠叠的人海之中，有几个人影正在来回穿行，手上拿着山间粗藤编成的食盒，取出一块块干硬的面饼，递到那些躺倒的人身边，不停在高声劝告着，眼中满是苦涩，看他们的面相比这些人还要差些。“好吃！”

面饼色成草绿色，拿在手里仍可看见粗大的脉络延伸，说是面饼，其实还不如说是草团。但即便是这样的玩意，在那些饥肠辘辘的孩子面前仍是诱人得紧，连忙将其接过，也顾不得咀嚼，但三两下吞了下去，噎得不行。“慢点吃！来喝点水！”

送饭的人很显然已极有经验，连忙递上水筒，看着孩子们一饮而尽，疲倦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喜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揉了揉孩子们的头，看着小脑袋后躲，眼中堆笑。“老丈，你也来些吧！”

送食的人将一块面饼又递给了后面的一位老者，却见对方只是木然地看了看他，便继续将目光对向了那座神圣的山峰，他心中不由一苦。因为在他身后，除了那些不省人事的孩子们接过了食物，剩下的人面前摆放的食物都纹丝未动，扭扭曲曲摆成一条不规则的绿线，随着他们的目光一道伸向高峰。天险峰之上，山腰龙眼所在之处，尚无冰雪覆盖，有一座四方四正的石砌大殿坐落期间，大殿正前方正对着蜿蜒上山的登山小道，阻断上下，一人当关，当有万夫莫开之用，地势险要。此刻正有三五个人影正聚集在殿中，站在殿后的一扇窗前，望着下方黑压压一望无尽的黑影，他们的心境也是沉甸甸的，面色比之下面的人还差上几分。“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靠在最左侧窗前的一个青衫男子自言自语道，眼中充满了血色，看去憔悴异常，任谁也无法将他认作昔日南宫学官那个英俊潇洒的李师兄。成了先天强者之后，耳目聪灵更胜以往，下方的人虽相隔甚远，但他还是能听到言语，不禁心如刀绞，他本就是为了救世而来，现在却眼睁睁看着诸人落难无能为力，心中的煎熬更胜外貌上的枯荣。“少说这些没用的！当初在他面前你不是挺能掰扯嘛！现在倒是拿个主意啊！”

他身边的红衣少女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不由让另几人眼中的苦色更重了几分。这正是唐婉几人，自金虬走后，铁血的大小事务便都落在了他们几人的肩上。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高兴都来不及，可他们却如临大敌。旁的不说，金虬留给他们的就是个烂摊子，虽有着打败土匪盟的盛名，但其中的精英也已在那场大战中消耗殆尽，如今他们手下能用的人不足百人，还有喂饱下面那群人，想想都觉得胆寒！“此一时彼一时，那时虽有麻烦，依靠你我几人尚可维持！但现在山下难民已达百万之众，盘龙旧部也在逐一寻来，这天险峰便是一座金山也该给吃完了，更不说这些人……啊！赢弱不堪……病疾缠身……这可到时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李应并未理会她话里的刺，笑得比哭都难看。民以食为天，这是硬道理，现在光一想到有那么多人找他要吃的，他就觉得头疼，更可况还要去哄这群狂热分子，他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而更大的麻烦还在靠近，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身上多染病，已有不少人死去，现在冰雪覆盖，尚未扩散开来便已如此光景。雪融之后，怕是将要浮尸遍野，他们都将是罪人！“每日耗粮三千石……昨日又有瘟疫爆发，死了一百三十四人……”这些事情唐婉自然也是知道的，心中也是苦楚连连。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下去多久，但是为了当初的那个约定，她只能咬着牙撑下去，直到天真的塌下来的那一刻的到来……“苏旷，本门的粮草何时可到？”

既然发昏当不了死，那就只有硬着头皮顶下去。唐婉稍微揉了一下干皱的眼皮，向身后一个青年问道。苏旷是她从唐门带出来的，现在成了她手下唯一的心腹。就他将这座原先土匪盟的兵器库改造成议事厅的能耐看，还算是能干，和唐门联络的事情，现在她是一手放权给这位追随者。“回禀门主！三日前已经得到消息，二叔祖和四小姐已经在路上了！预计再有三五日路程便可到。只是……”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旷身上，他的话算是唯一的好消息，让所有人心安了几分。“又可以多撑半月了！”

他们在心中暗叫，直到他们听到苏旷犹犹豫豫的‘只是’声，心又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唐婉眼神一扫，冷冷问道。“只是小的打听到，自苍州来此的路上，多有劫匪，我门能战之人基本都已在此，怕是护送上多有不便！”

苏旷心中一凛，连忙说道。“可恶！这群王八蛋！早该将他们悉数杀绝！”

顿时，即便是这几个有教养的人脸上也浮现出了怒色，先前大战之后大小土匪望风而逃，本是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时候，但铁血自身也受创严重，就没有追杀下去。想不到才过了不到一月光景，这群狗改不了吃屎的家伙就又卷土重来了，而且竟拣老弱妇孺下手，还给他们甩锅，当真可恶！“无妨！我已派人去接应他们了！应该赶得上！”

遇上这种事，能说清楚那才是真见了鬼，毕竟他们确实不想要那些人来此，对方打着这种旗号还真个不好分辨。就在众人气得肚子疼时，唐婉的声音已传到众人耳边，众人心中顿时都是一凛！“师姐，你莫不是派得是他们……”一看到身边少了几个人，他们心中都在颤抖。盘龙子弟已成了他们目前另一种麻烦。本来只要弃了此地，目前所有困境自然可以迎刃而解，但这群死心眼的家伙非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不但死守不退，而且还要与山下那些人共生死，将唐婉好不容易弄来的军粮平均分发，结果搞得所有人都饥肠辘辘。唐婉没有说话，只是在平静地看着外面，似乎是在看外面的人影，似乎是在看山上的雪花。众人便已知道答案，心中顿时暗叹了一声，这群见了血就疯，见了匪就杀的家伙此番出山，真不知会闹出何种动静，他们似乎已经隐隐可以听到远方的喊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