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虹,转眼又有半月时光过去了。原本严寒万分的初春时节,随着天空中的太阳露面的时候增多,也逐渐变得暖合起来。万里冰封的应州大地也逐渐出现解冻之象,树梢上的厚厚积雪化为了一滴滴冰冷的寒水,流顺着树干下流,留下一连串闪亮亮的冰溜子,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射出七彩的光晕。“咯咯……”大地上白茫茫的雪花也在逐渐变得稀薄起来,一根根苍翠的嫩芽正冒出头来,告别一冬的沉睡,迎来明媚的春光。盘龙山近畔星罗散布的村庄也在一一显露出来,褪去了曾经在战火炙烤下的累累创痕,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不时可以看到村庄中有人影闪动,雄鸡报晓的声音,和各户烟囱中冒出的白色炊烟,令人宽慰。“乡亲们,快跟上!前面再有四里山路便是牛家庄!”
山林之中,除去靠阴的山坡位置以及大山深处,大雪也已经消退。在一条穿梭在匆匆山野的道路上,正有一群约有四五十人的队伍正在踏着雪后泥泞的山道前行,其中老幼居多,相互搀扶着前行,青壮只有三人,其中一个正牵着马走在最前方,正脸带笑容地招呼着后面的人。“娘!听到了吗?再有四里路就到牛家庄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这群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却都不是兽皮粗草的之地,只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们正是先前从山外逃向盘龙的难民们。只是和早先天险峰下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大不相同,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泛起了笑容。听了前方青年的话,所有人脸上的喜色都更重了,其中一个小孩更是兴奋地拉住身边一个瘦骨伶仃的女人衣角,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听到了!听到了!这都是狼神大人的恩典,小葱你有没有感谢狼神大人?”
女人的脸色苍黄,却也泛着笑意,她爱怜地摸了摸小孩的头,笑着问道。“小葱有!小葱有的!小葱每天都在感谢狼神大人!”
小孩大声呐喊着回答道,“娘!等我们安顿下来,小葱也要去学习武艺,成为一个像狼神一样的大英雄!”
说这话的时候,这个名为小葱的孩子的声音已近乎在大吼,小脸憋得一片通红,是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去告白梦想。“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又开始说胡话,狼神大人是怎样的大英雄,你像狼神大人一样……”女人的脸色一阵急变,连忙捂住小葱的嘴,满眼忧虑地看向前方。此地之人将狼神奉为救世主,胡乱说话怕是会犯忌讳,他们初来乍到可万万使不得。“哈哈哈!这位*好志向!真不愧是个小英雄!日后要是真想学武艺了,直接来找我!我亲自教你怎么样?”
却不想,她的顾虑完全没有必要。听了小葱的话,前方领路的青年乐得哈哈大笑,还向着她的儿子伸出了大拇指,根本就没有犯忌讳的迹象。“哈哈!好小子,这么小就像学狼神,将来准保是一条好汉!”
一同前行的人群也在此刻笑成了一团,女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爹!爹!我长当也要学狼神!”
“爷爷!爷爷!我也要也要!”
……前面开了一个好头,同行的人群顿时就炸裂了锅,所有的小孩子都大声叫喊起来,不光男孩纷纷吵嚷,便连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也跟着一起掺和起来,“爷爷,水笙也要做狼神!”
她拉着一个老人的衣襟奶声奶气地说道。“哈哈哈……”看着小女孩一脸认真的面孔,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大笑起来。“水笙,莫胡闹!你一个女娃娃跟着掺和什么劲?”
老人也是一脸尴尬,连忙叱喝道。“哇哇!不嘛!不嘛!我就要做狼神!”
听着众人的嘲笑声,小姑娘的眼中就已经泪花滚动,当得知自己做不成狼神之后,立刻急得大声哭泣,趴在老人身上就地哭闹起来。“好!好!水笙长大了也去做狼神!爷爷到时亲自带着你去找狼神!”
慌得抱着她的老头连忙哄劝,说尽好话,就差许诺让她当场成为狼神,才总算给糊弄过去,不由得头大如斗。因为这位小祖宗一直在哭,根本就没听,只是最后哭累了,方才睡去。吵吵闹闹,前行速度顿时减慢了不少。“老丈,这里便是牛家庄了,在下就送你们在这!山里寒酸,还请不要见怪!”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一行人来到了一处空荡荡的村庄前,搭眼看去好些房屋都被掀了顶,露出光秃秃的房梁。前方带路的青年脸上有几分尴尬,抱拳向身后一个年纪最大抱着女童的老头说道。“不打紧!不打紧!这里比我们原先的穷窝棚可好上十倍不止!大伙说是不是?”
老头正是先前被女童折腾了一路的悲催老人,连看都不看身后的村庄,大笑着问身后的诸人。“是!那是!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这里算不得什么,壮士请安心!”
身后的人倒也干脆,直接一窝蜂地涌入山村,手脚快的已经开始收拾屋子了。“那就好!既然已经将大伙送到了,在下也该回去向狼神复命了!”
青年笑着,纵身上了马,调转马头就要离去。却听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马前响起,“神使大人,您先前说会收我徒弟的话,当真吗?”
只见那个叫做小葱的孩子正满脸期待地望着他。“那自然是真的!只要等你长到八岁,就可以来找我了!”
他弯下腰伸手爱怜地摸了摸小葱的小脑袋,接着向诸人一抱拳道:“各位保重,在下去了!”
说着,纵马向前狂奔。“壮士一路走好!”
山村里的一众人都在抱拳回礼,向着那个去远的身影一恭到地。“神使大人,小葱记住你的话了!小葱一定会快快长大,早一日来见你的!”
小葱也扯着嗓子向前面大汉,兴奋得满面通红,他的梦想终于被人肯定了。“傻小子,记住我叫公门术,日后相见不要再叫我神使大人了!不然,我可不收你!哈哈……”去远的马儿忽然人立而起,小葱看到那个神使大人大笑着向他摆了摆手,才再度快马奔去。“是!神使大人……不!公门术大人!”
小葱连忙向那个身影回应,改了称呼,看得身后的一众孩子一阵眼热。“好了!好了!都别做白日梦了!干活了,干活了!”
当诸人还沉浸在梦想的怅惘中时,那个抱着女童的老头已经开始吼叫起来。这里他的年纪最大,所以入乡随俗当仁不让地荣任了村长,正儿八经地行驶权力,驱赶这群懒汉。“是!是!村长大人,俺们都听你的!”
众人一阵大笑,便开始三三两两地去收拾山村中的各种杂物,开始修补那些破损的房屋。“哼!”
小葱偷着向老头吐了吐舌头,便被女人牵着向一处茅草屋走去,“小葱,别闹了!咱们也开始收拾新家吧!”
说着,她已卷起了袖子,开始拔出门前的几束杂草。“娘,我来帮你!”
小葱连忙跑了上去。“这间屋子窗子坏了,你们几个快去修!那边还有几间房透了顶,你们这些懒虫还不快去修好!真想晚上睡大街吗?……”安寂了许久的牛角庄,很快便透露出了生机,冰冷的烟囱中升起阵阵炊烟,忙碌的人影闪个不停,当然,还有老头的谩骂声。前方纵马的身影听到山村的笑声,脸上也挂起了一丝笑容。他未打马儿,任由马儿在山道肆意急奔,看着一路上一个个活过来的山村,眼中却隐约闪着泪花。“师傅,您老看见了吗?盘龙又活过来了!”
他在心中默默地对逝去的老者诉说,“驾!”
眼中忽闪过一道厉芒,猛打了一下马儿,向着远方那一座高入云端的险峰奔去。“大家快跟上!莫要掉了队!……”在与他前行的相反方向,正有着数以百计的人群正在向着盘龙山畔前行,队伍前方都有着一个相同的领路者。而在他前行的方向,那片曾经人山人海的天险峰下,此刻也已经变得人影稀疏起来,远方大道上源源不断涌来的人群已经不再来此,只是方抵达应州边界,便被人领着疏散到了广阔的天地之中……“哈哈……公孙大哥,我可真算服了你了!这困扰了我们许久的问题,想不到你一来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
盘龙山畔,昔日金家庄所在的地方,此刻已经多了一处宽大的木屋,相较山林人家的木屋大了不知三五倍,不时可以看到有人影出入。此刻正有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中传出来,听声音是孙骏,很明显此刻他的心情不错。木屋之中正站满了人,围着一张巨大的木桌看,桌上放着一张简易的应州全境地图,上面不少地方都标着红点。其中一个就是他们所在的金家庄,还有一个地方正是先前公门术去的牛家庄。不同于往日的苦色满面,这时他们这一群人脸上带着笑容,这是真正劫后余生的庆幸,其中又有着正唾沫星子横飞的孙骏,全都在感激地看着一人。“哪有兄弟你说得这般容易?”
在木桌的另一侧,堆满了竹简兽皮,公孙商此刻就坐在其中,已快被埋了。此刻的他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熊皮,脚下还放着炭火,仍旧在不住哆嗦着。一听孙骏的夸奖,禁不住满脸都是苦色。本来金虎来找他的那天还说让他好好休息,一切等到养好伤才说。那时他也是天真,竟然真的把这当成了真。不想当晚唐婉等人就找上门来,毕竟那时天险峰下已集齐了百万之众,光吃饭就是大问题,更不必说还有人闹绝食。他们实在扛不住了,听到金虬找回来的高人醒了,就跑来救助。“阿虬,你个狗东西!快滚出来!你揽得这些摊子丢下就不管了,现在怎么办?”
“阿虬,快出来!”
公孙商至今还记得那一夜的囧态。正睡得安稳时,忽然就听到一阵连喊带骂的砸门声,浑然似土匪来上门打劫。“夫君,现在如何是好?”
还没等到他去害怕,刚刚安心下来的天香蝶舞就吓得脸色煞白,紧紧依偎着他,不敢离去。“你等何人?胆敢……”公孙商那时也没工夫去和她讲男女有别的话,壮着胆子向外面喊话。“阿虬,你这个混蛋!耍了我们这么久,这次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却不想外面的人脾气比他还大,一脚门板就被踹飞了,紧接着,就看到一群人直接闯了进来,脸色比他见过的任何土匪都狰狞,手上都提着刀剑,似乎还能嗅到上面沾染的淡淡血气。“诸位找错人了!在下公孙义,并非是你们口中的阿虬!还请绝对不要误会!”
那才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枉他平日自诩雄辩无敌,这时对上冷冰冰的刀剑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那一刻,他也是怂了,兄弟义气什么的再也管不了的,毕竟话说慢上一步就可能人头落地,自己和天香蝶舞都得死,便极不客气地就把金虬给卖了。“不是阿虬!这货不是阿虬!”
“对!不是阿虬,阿虬没有这家伙这些花花肠子,这会可真是倒霉了!”
……对于这个回答,大多数人都极为不满。拿着刀剑仔细在他和天香蝶舞脸上比划了几下,这才满脸苦涩地退了下去。那一瞬间,他和天香蝶舞身上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真真是从阎王手里走了一回。“公孙义!你是那个商道奇才公孙义?”
但识货的人还是有的。正当他打算继续去求饶看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太阳时,却见人群中一个红衣女子忽然指着他兴奋叫起来,却是唐婉。唐婉常年奔走江湖,不同于这群不怎么和世俗打交道的师弟,也不是只懂得砍人的山野莽夫,听过公孙商的名头,自然明白此人在此,他们就有救了的道理。“师姐,找不到阿虬,找他有什么用?”
“对!师姐,这家伙分明是个残废!咱们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空搭理他?”
“师姐,莫非你认得此人?”
当然不明白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盘龙山那一帮子粗人看着这小白脸抱着美女就是一脸鄙夷,李应等几个还算是理智的则开始询问唐婉。“此人乃是商道百年不出的奇才,真想不到阿虬能把他请来!有他在此,我们势必可以转危为安。”
唐婉连忙简略地解释了一下,顿时李应几个都快忙得疯掉的兄弟眼放红光,望着公孙商,浑然一副要将他连骨头带肉吞下去的架势。“诸位好汉!在下不是公孙义,在下公孙商!绝非商道奇才,乃是穷光蛋一个,身无分文!这里有什么好汉看上的尽管带走!只要不伤我夫妻性命就好!”
看了他们这副架势,公孙商就是有八个胆也不敢自认,那一刻面子什么的也顾不上了,一连串的软话喷了出来。大老远的跑来应州帮忙,要是忙没帮倒先把命弄没了,那才叫一个冤枉!他现在说什么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公孙义。也是还不能动,不然他现在铁定跪下求饶了。却不想他才想跪,这群跑来打劫的倒是先跪了一片,公孙商当时都懵了。“公孙公子,您既然来了!就不要推脱了!还请高抬贵手,救我等一命!”
得了唐婉的言语,诸人已经知道能否解脱就全看这位高人的意思了,索性集体耍上了无赖,反正跪下也好过明天被那些数之不尽的难民给啃了强,这一个月形如梦魇的日子他们实在是受够了。“这个……”事情转变得有些快,公孙商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正迟疑的时候,却见外面又进来了一个威武大汉,要是强盗,也应该是强盗头的家伙,一进来就给他跪下了。“公孙大哥,小弟先前不知好歹!怠慢了您,还请您不要见怪!一定要救救我们!”
对方这是动了真感情,语出声落,哭得这叫一个凄惨,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听得人心中不由得发酸。“兄台何必如此?在下……”这会,公孙商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他看出来这家伙正是先前见过的金虎,他应该不是被打劫了,这些人都是金虬的下属。这一切都是误会!正要再说一些宽慰的话,缓解一下这种尴尬的气氛。“公孙大哥,您要是不答应!金虎就在这里长跪不起,直到您答应为止!”
却不想金虎实在是个实在人,方一见他迟疑,立刻就加码了,死活也要逼他给句话。“兄台,你这又是何必呢?在下此来就是应邀来为诸位解忧,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说着,他忙给天香蝶舞使眼色,让她帮忙扶一下这些人,这时他是真的为金虬高兴,能有这么多义薄云天的兄弟。“这么说,公孙兄是答应了!那还请即可前往天险峰主持大局……”话才说完,他便见识了什么叫做听风便是雨的节奏。一听他答应了,这群人立刻自动起身,完全就不用扶,一脸喜色便要架他出去。“诸位,天色已晚,我夫妻二人一路舟车劳顿,可否等明日天亮再去?”
看他们这情形,公孙商也知道情况恶化到何种地步,但无奈他如今还光着身子,动也动不得一毫,只能开口往后拖延,毕竟他已预见此事一时半刻完不了。“是!是!是我等心急了!还请公子尽快安歇!我等明日再来拜会!”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金虎等人倒也真是实在,当即就退了出去。“嘘……”直到那一扇门,公孙商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夫君,你看!”
却又见天香蝶舞有些面红的望着他,他还以为是天香蝶舞怪他方才轻薄,却惊奇地发现在他们窗外还映着几个人影。这群家伙根本就没走,就在外面死等!“可恶!”
他也不禁心中暗骂了一声,这幸好自己和天香蝶舞是假夫妻,否则还真不得闹出笑话来。“公孙公子,还请立刻上山!”
那一夜,公孙商本人是没怎么睡,等到东晓破云天色蒙蒙之际,他终于熬不住了,正打瞌睡的时候,门已经开了!一群面带笑容的人已经奔了进来,二话不少架起他就走……那一路的遭遇他实在不愿意回想,只是记得,他就是这样落入了民风淳厚的盘龙子弟手里,开始呕心沥血,为他们梳理应州大地上这一团乱的不能再乱的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