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黎明时辰好不容易安寂下来的汴梁城,便又沸腾了起来。昨日冷清的大小店铺今日全都大门敞开,一个个身穿新衣的伙计掌柜,全数站在了门前,大声吆喝起来,称赞着自家的年货。此刻货物早已不满足于摆放在自家店中,全数延伸到了大街上,用五颜六色的布帛搭着棚子,其下满满当当堆满了货物。其中,水果布匹,胭脂水粉,糕点茶酒,肉类小吃不一而足,一派富庶。当中,又以糕点为多,有金黄喷香大如茶杯的酥饼,有通体亮白而中心一点殷红的雪饼,还有许多大小只有手指大小的小玉糕,一排儿看去,煞是美观。这时大街小巷上也早已是人满为患,身穿新衣的青中年男女带着小孩游走在街上,迎着各家老板伙计的笑脸走进店铺,不多会出来时,怀中定然抱满了各式糕点、良药丝帛等礼物。“您好!一共是二两四钱,你看可还要些别的?……”门口的伙计当即便又迎了上去,清点着大小礼物,手中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个不停,完了还忘不了再推销一些别的东西。“不必了!就这些吧!”
这时男女们总是走得相当干脆,也不讨价,放下银两,便牵过一旁自家的驴马,或是车轿,而后扬长而去,唯恐走得慢上几分。他们的决定实际是正确的,因为今日是初二,正是走亲戚的大好时光,几乎所有人今日都是要出远门的。除去天不亮便提前上路的一些机灵鬼外,等到太阳真正跃上天空时,整座汴梁城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前面的马车被更前面的驴车挡住,又堵住了后面的轿子。一时间,你走不了,我也挪不动,人的谩骂声,马的嘶鸣声,再加上孩子的哭声,全数搅成一片,所有人都感觉头皮发麻,倒是那几个抬轿子的兄弟可以暂时歇息一二。这情景若是给应州人看到,当真是要骂这些人脑子有病,走亲戚啥时候走不成,都非要赶到今天来凑热闹?当真是不可理解!但是,应州人不知道的是,此地人富足,但也繁忙,平日里经商的经商,做官的做官,都常年在外忙着赚钱,街坊邻里间形同陌路,亲戚好友更是少有见面的机会。也只有过年的这段时间,才能够聚在一处,走动一二,相互之间增进一下感情。说不得从哪个亲友那里又能多条门路,那可就真开年大吉了。这是底下平民的想法,这事到了上层,便成了攸关生死的大事。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商场,与上头打好关系都是头等大事。平日里,小喽喽们或许还没有机会接触大人物,年关这当口一切都不是问题,主动上门拜年,既可表忠心,联络好感情,也不突兀,不用担心被人拒之门外,是再好不过的时刻。所以,在一些地方,今日奔走的人尤为频繁。此刻,在汴梁城东,靠近城墙处的方向有一家店铺,其四方四成,独立成院,并未与其他店铺相邻,显得气势非凡。其正门处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前,门前如同别处一样挂着牌匾,蹲着石虎,隐约中有一阵杀气。门前道路也与别处不同,街对面并无正对的店铺,尤为宽敞。但此刻也是人满为患,门前匆匆望去,皆是人头,细细数来,足有数以百计的人物在焦急等待着,一个个穿红挂绿,带着仆从,竟没有一个平民。“哎呀!今天这里怎么还不开门?我家主公还想求取一件上品兵刃,送给君上作为贺礼,这再拖下去可就要迟了!”
此刻这些大人物们也如热火上蚂蚁,不住焦急望着阁楼前那块写着‘炼剑堂’三个鎏金大字的牌匾,踱步低吟。在他们身边都揣着形形色色的盒子,看去喜庆十分,但却绝不是普通人家所置办的糕点年货之类的东西,少数是真金白银,多则是奇珍异宝。炼铁堂雄踞宋地之时,曾经立下了规矩,婚丧娶嫁等不祥之日,皆不开门做生日,这在往日是铁律,现如今成了民风。虽说炼剑堂势力已大不如往,但也不是一般势力所能撼动的,一切只能照着规矩来。所以昨日原本有着诸多心思的势力,也是硬是安捺下性子,苦苦等到今天方才带着礼物上门,却不想炼剑堂将还未开门,又是好一阵懊恼。“前面的人都且让开!大先生来了!”
就在诸人焦急之时,忽听后面传来了一声,顿时眼前皆是一喜,大先生乃是铁神的开山弟子,常年侍奉铁神身边,铁神闭关后,门中大小事务都是由大先生打理,可算是炼剑堂中的实权人物。原本在门前拥挤的诸人连忙向两边一闪,让出一条大道来,只听得传来一阵马儿嘶鸣,一辆四乘大车呼啸而至。车身整体是青铜铸就的,表面布着鎏金银水,看去肃穆富贵,而拉扯的四匹马也都不是凡品,有一身雪白的龙马,有背生青鬃的狞马,有浑身乌黑却带着血色斑点的野马,还有身上膘肥体壮的黄骠马,一路嘶鸣着冲到了炼剑堂前,马口鼻中喷着粗息,脚蹄在地上不住踩踏,明显野性未平。“不愧是大先生,驷马当真神勇!”
若是以往有人敢在城中如此横冲直撞,诸位大人物难免会要上去说教一二,但是此事落在大先生头上,却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反而纷纷称赞起来,看这马如何神骏,看这车如何华美,尽是称颂之声。马车停下后,赶车的小厮连忙跳下车来,取出小凳放在地上。马车的门也在这一刻开了,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方面富态,留着两缕鼠须,看去应是富足之家出来的人物。“见过大先生!”
一见此人下来,四周的人当即一个劲向前挤去,纷纷见礼道。“诸位客气了,感谢诸位这一大清早就跑过来捧场,我代师傅这里先谢过诸位高客了!”
大先生一时脸上也满是笑意,向诸人抱拳拱了拱手。“大先生客气了!”
诸人连忙客气说道,声音齐整,仿佛早已排练了若干遍。大先生一笑,当即便向着炼剑堂门前走去,而早在他之前,早有一队小厮分列在大门两侧,将正在向前拥挤的人群分隔开,留出一条路,专供他一个人走。“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收了,按价值大小排序,进来领兵!”
大先生向前走着,一边小声向赶车那个小厮吩咐。“小的理会了。”
小厮连忙答应一声,便带着人去执行他的命令了。看着四周人如同饿狼一样扑向他的奴仆,抢着将他们手中的宝物送出,大先生心中分外痛快。大先生本人是宋国宗室一支旁脉,家中足足排行老八,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宗族子弟只会在排挤中没落,但是不想他走了大运,此生竟能成为宋君打入炼剑堂的钉子,在这里他说是铁神弟子,实则却是大宋钦差。炼剑堂上下,便是铁神也无法拂逆他,各方势力更是对他毕恭毕敬,好处送得到了令人厌烦的地步,这生活仿若梦幻,他的前半生与之相比,过得简直就是噩梦。嗯!今天来的人似乎更多,等东西收完了,送一些给大夏宗室,再往炼剑堂留一些,剩下的可都是他的,又能大赚一笔了。这样想着,大先生已到了横着炼剑堂牌匾的大门前,自袖中掏出了一把钥匙来,‘咔嚓’一声捅入门中,大门缓缓开启了,随着阳光的照入,大先生脸上笑意更足,他面前的就是一座宝库,只要他还拿着开启此处的钥匙,那么美女、金钱、地位,这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是事,他似乎看到了未来,无比壮丽的未来。“啊!这都是谁干的?”
但是紧接着,门外的人便听到了大先生的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虽然有小厮拦着,但还是不住向前挤去,隔着门缝向内张望,顿时也都是目瞪口呆。只见在门中,残破的兵器架到处都是,横七竖八摆放在地上,地面上的石板也残破不堪,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大战,炼剑堂中一片狼藉。“大先生……”几个相熟的小厮连忙闯了进来,看到大先生已经软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连忙将其扶起。“快!关门!看看别处怎样了?”
大先生甩开了小厮的手,喘着粗气说道,浑身已在哆嗦。“是!大先生!”
手下的这些个小厮顿时也知道大事不好,连忙答应着,将外面的同伴叫进来,便将先前的贵客尽数都拦在了门外。“这都是怎么了?”
诸人都是怀着目的而来,眼见炼剑堂的大门又给关上了,顿时一片哗然,都心知炼剑堂出了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里面看,却看不到任何东西。一时间,诸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呆在原地等着。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大宋王城专用的御林军到了此处,将整条街都封了,下令诸人,胆敢靠近炼剑堂半步,格杀勿论,诸人这才知道事情大了,也顾不得带上车马,带着手下的仆从仓皇而走,唯恐被牵连。一时间,炼剑堂的变故满城皆知,成为汴梁城新年伊始所有人的谈资,曾经亲到炼剑堂门前的人可长了脸,无论走在何处,都被诸人团团围住,问个不停。与之伴生的,便是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有人说炼剑堂密谋造反,被宋君下令诛杀了满门,还有人说水泊大盗白娘子私入炼剑堂行窃,与铁神一场大战,惊天地泣鬼神……总之,一时间谣言满天飞,却谁也没能说服的了谁,因为从那一天起,炼剑堂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曾在诸人眼前出现过。真正靠谱的消息,是在半月后方才流传出来的,当日大先生等人进门后,炼剑堂各处一片狼藉,四周堆满了残破的兵器架,但却是看不到任何一柄兵器。这种情况不光是发生在炼剑堂门面店铺中,其秘地藏兵殿、烈火场,甚至往昔甬道中的废兵也都一个不剩,几乎在一夜之间,炼剑堂成了空壳子。此事一经传出,汴梁城再度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此事。这一次诸人的思路飞得更远,有人说他曾经亲眼看到当夜有金甲天神从天而降,用了一个乾坤布袋,将炼剑堂内兵器整个收走了……还有人说是上古凶兽饕餮降临人间,将炼剑堂内的东西全数吃掉了……还有一种流传更广的说法是,上古凶神蚩尤的坐骑食铁兽降临了人间,为报复炼剑堂所以才将炼剑堂内兵刃吃光,这种说法再一次唤起了宋国人记忆中对九黎蛮族的畏惧,甚至被当成九黎族再次圣战的征兆,宋国境内出现了民众大规模逃难……而就在当日汴梁城人为御林军到来而惶恐不安时,宋国宗室得到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号称宋国‘活着武库’的铁神竟然在昨夜消失了,此事当即令宋君暴跳如雷,将大先生在内的炼铁堂中人尽数投入死牢,严刑拷打,但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这些人本身也是一脑袋浆糊,又能说出什么来,打急了就开始胡说八道,外界流传的谣言十个有八个都是从他们口中流传出来的,乱上添乱,此事便变得更为扑朔迷离。在宋君怒气未消时,又得到了新的噩耗,被称为大宋刑罚二阎罗的赵统领和郭总管一并人间蒸发了,与两人一并消失的还有大宋重宝困龙桩。数月后,郭总管最终的残躯是在魍魉道被发现的,而赵统领和几名手下则是则次日便在济水河中被人捞起,已被剁成了碎块,困龙桩却是自此人间消失了。此事震动宋国朝野上下,被列为百年大案。而与此同时,宋国境内的先天强者也在陆续离境。因为在这一切乱象出现后,便有传言传出,称宋国出了个百年一遇的魔头,魔头以先天强者为饲饵,挖人吃心,修炼魔功。一并传出的,还有一宗流言,称已遭毒手的不光是铁神、张统领、郭总管、蔡侯等人,还有天罡十二煞中的混江龙和白锦鲤。便如真的一般,自那夜之后,确是再无人见过混江龙和白锦鲤,更佐证此事是真不假,先天强者修为不易,都是历尽艰险才矗立强者之林,走到哪里,都是震慑一方的存在,谁愿意留在这里等死?在这诸般乱象之下,年关汴梁群英会上的惨剧就不算什么了,而曾经有人擅闯群英会,并与三王子争夺兵器的事,就更显得微乎及微,更不会被人想起,提起。而就在宋国上下尽皆人心惶惶不安时,一叶扁舟早已顺着济水河逆流而上,离了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