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邮票市场获利,图得是短期效益。 靠得是资金运作,靠得是炒作手段。 那么收藏印石这种东西,图得就是长远之利。 靠得是远超他人的见识和文化情趣,以及耐得住寂寞的时间流逝。 这些宁卫民全都有,因此他才能鱼与熊掌兼得,无论长期还是短期的好处都占着。 但这仍旧不能完全概述宁卫民这小子的福份。 因为还有一个靠眼力、靠学识、靠应变、靠聪慧、靠运气,来捡大漏儿的地方,任由他施展所长呢。 那就是“鬼市”。 也只有这个场所,才能真正体现出他与众不同的成色来。 证明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无论怎样,都能够发大财的人。 证明他就是当世的“捡漏之王”啊。 为什么这么说啊? 口气是不是忒大了啊? 难懂说这小子又捡着国宝了不成? 那倒不是,但棉裤套皮裤,必然有缘故,这么说自然就有这么说的道理。 那位马老师怎么样?业内名人,饱受推崇的大家吧? 他平生最佩服、最羡慕的“捡漏王”,不就是那位花五元买了一块“破布”,结果买到的是王羲之绢本《草书平安帖》,五十年后卖了整整三亿元的幸运儿吗? 三个亿啊!够份儿吧? 可问题是是死物就拘着数呢! 一般人捡漏,再怎么着,捡到的也都是死物,这也就到头了。 至今为止,恐怕还没有人敢说自己在“鬼市”或者是地摊儿上捡漏,能捡着价值一百个亿的呢。 嘿,可宁卫民,他还就做到了! 说起来这小子牛X的地方,就在于他捡的漏儿,不是死物而是个大活人啊! 能带给他的利益无可估量! 3月下旬的一天,宁卫民第一次去了玉渊潭公园门口的“鬼市”。 而他之所以会舍近求远,不再家门口就近。 完全是因为最近天天都去坛根儿底下的“鬼市”,那儿的东西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腻烦了。 这是他在“鬼市”上听别人聊天,偶尔得知的另一处“鬼市”。 当时的鬼市情况都差不多,货源大多是源于“运动”结束后退赔,那些人家又觉得用不着的东西。 或者是一些人家老人去世后,不肖子弟当破烂卖掉的东西。 所以玉渊潭公园门口的鬼市,也是1980年在民间自发形成的,一样是天儿蒙蒙黑五点左右开市,上班前散尽。 是京城西南边喜欢收藏的人经常会逛逛的地方。 可宁卫民却没想到那个地方虽然不算难找。 偏偏他就那么点儿背,到了之后,一件东西没买,就遭遇了突发事件。 当时是六点钟不到,天色大亮。 在玉渊潭公园门口大门往北一点的马路上,聚集了至少二三百人。 那场面是摩肩擦踵,人声喧腾。 正是开始热闹,即将达到交易高峰的时候。 按理说本应该还有一个半小时可逛的。 但是就在宁卫民兴致盎然地掺和进来,刚刚蹲下来,去看第二个摊儿上一个南瓜形状的茶壶之时,突然就发生了“抄市”。 只听不知是谁喊了惊天动地的一嗓子,“稽查组来了喽!”
。 就这六个字,连“快跑”都不用说,就足以让整个自发形成的小市场产生如同地震一样的震撼。 轰然一声,就跟麻雀四散逃飞似的,市场随即就炸开了锅。 众多小贩连刚谈好的生意都不做了,夺回众多看客手里的东西,就手忙脚乱手脚麻利收拾自己的货物。 然后一窝蜂似的分南北两头撒丫子沿着马路牙子开跑。 他们的惊恐万状,当然也感染了一些没经历过这场面的买家。 于是许多买主儿也莫名其妙的心虚起来,跟着这些人逃离现场,作鸟兽散。 这样的混乱加重了恐慌,恐慌似的局势更加混乱。 反而无意中造成了鱼目混珠,给小贩们提供了一定的掩护。 以至于南北包抄,同时卷过来的十几个带红箍的人,“包饺子”的阵容威力大减,造成了大量的漏网之鱼。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这是经过策划的有目标的专项打击。 谁都没想到稽查组都为了抄市,竟然都不惜牺牲了个人的休息时间,提前上班了。 所以突袭效果还是有的,终归不会是无用之功,总有那么一些倒霉蛋儿会撞在枪口上的。 比如初来乍到的,头一次来这儿做生意的,听见警示后,还得反应一阵才知道跑。 比如在小市场中间摆摊的,得到警示最晚的人。 那是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看见别人跑了才知道要倒霉。 还有那些带来的东西忒多,又掺杂了大件儿,不便于收拾立马就能走人的主儿。 这些人全都被逮了个正着,家当尽没啊。 至于宁卫民,他在坛根儿“鬼市”见过这样的阵仗已经有好几次了,算是有经验的。 那自然就成了市场为数不多的还能保持镇定的人。 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既没买东西,又没卖东西,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看热闹的人而已,完全牵扯不上。 所以尽管事发突然,他却没跟随人流盲目逃窜。 而是镇定的站在马路边上,一步也没有动。 果然,压根就没人搭理他,那些红箍儿完全把他当电线杆了。 与他错身而过,就去抓真正的目标了。 很快,宁卫民的周围就响起了许多欲哭无泪的声音,以及稽查组居高临下,严惩训诫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大感无趣,认为今天算是倒霉,白跑一趟,打算就要拔腿走人了。 可一个熟悉的声音,与稽查队的对话,骤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人家的摊!”
“谁的摊儿都一样,不许买卖旧货不知道吗?”
“那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啊?”
“这我们管不着,抄!”
宁卫民就是一转头,看了几眼,他很快就辨认出来了。 原来还真是曾经的熟人,而且还是同甘共苦过的。 只不过中断联系的时间有点长了,而且这家伙的样子变化不小,现在可体面干净多了。 至少不是过去那一脸的黑灰,一脖子黑泥,不穿袜子就趿拉个破鞋的模样了。 谁啊? 不是别人,敢情就是过去在东郊垃圾场里捡垃圾的众多盲流子的一个,叫孙五福的。 这小子是个直性子的拧种,别看平时跟个软蛋似的,那是因为他脾气好。 可他真要急了眼,冲动起来,是不计后果的。 宁卫民就见过一次孙五福被两个“将军”亲信,欺负狠了。 结果大爆发,眼睛通红的拿起一把铁锹,抡圆了,就把一个小子给拍昏过去了。 然后追得另一个魂飞魄散,满垃圾山的跑。 就连“将军”也故意躲了起来,不敢出头。 尽管事后五福又恢复了怂样,在“将军”一伙联合起来的作威作福下。 最终不但遭遇打击报复,被压在地上撕耳朵,而且又赔了二百块钱,买了酒肉请客。 可当时这小子愤怒时,威风凛凛的样子是不可睥睨的。 为此,将军他们找回场子以后,也没人再毫无底线的欺负他了。 都怕万一把这小子惹急了,丢了自己的小命。 所以宁卫民一认出他来,再看他青筋暴露的模样,就感觉弄不好要出事。 果不其然,就在几个“红箍”队员一拥而上,去拿地上刚收拾了一半的东西时。 孙五福眼睛一瞪,脸上横肉跳了几跳,他就“嗷”一嗓子冲上去了。 这个时候,宁卫民再无犹豫。 他登时就叫了一嗓子,“五福,别犯浑!你脑子让驴踢了!”
没办法,心太软,何况又是这么个特殊年份。 冲着过去的情分,他不能不拦一下,眼睁睁瞅着这傻大个进局子。 好在倒是真管用,孙五福一眼看过来就愣了,“你……你是……谁啊你?”
宁卫民咽了一下吐沫,才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肯定更大。 就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戴口罩的动作,然后报出了自己三年前的花名。 “你把我忘了?我是‘采购’啊!”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那几个“戴红箍”已经反应过来,不但牢牢按住了孙五福。 也有人冲着宁卫民过来了。 “你是干嘛的?哪儿的采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