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得早。 傍晚五点半，被落日染上昏黄的京城街道充斥着下班人流。 路边的电线杆已经早早亮起星星点点的路灯，为迎接夜色提前做好准备。 “坛宫”因为就在天坛北门的对面，这里虽然不算什么繁华路段。 但由于大批游客在天坛公园闭园之前，不断从园里涌出来。 或等人，或等车，或取车，或寻地吃饭，都聚集在公园门口的这条路上，仍然造成了一定的交通阻塞现象。 江浩、吴深、李**坐在一辆吉普车上，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成功穿越人流拥挤的障碍，找到了“坛宫”门前。 结果找地儿停车又费了不少的事儿。 敢情尽管此时，“坛宫”一楼的点心店，也就剩下一些简单粥水供应，连老面馒头都卖光了。 但由于从上月中旬开始，点心店新增供应了几种冬季专有的满族风味食品“拉拉粥”、“芸豆碴子粥”和“小肉饭”，引得四九城各处的满族同胞争相传告，闻风而动。 许多人不顾路途遥远，就专奔这新增添的特色吃食而来。 所以点心店的买卖到这个时候，仍然火得一塌糊涂，依旧排出老长的队去。 何况二楼也开始迎接来吃晚饭的宾客了。 来这儿吃饭的人，如果有十位是坐车来的，那“坛宫”门口的马路就得占满了。 只能往远了找地儿，甚至停到马路对面，天坛墙根底下了。 免不了得躲人、躲车。 所以真等把车安置了，江浩他们走进“坛宫”的大门，都过六点了。 不过见面时，这三位可没半点怨言，反倒对宁卫民满口都是好听的。 这一方面大概是“富贵逼人”。 亲眼目睹“坛宫”内部的装潢，其感受到的华丽富贵景象，可远比报纸、电视上看照片更震撼。 很明显，这哥儿几个眼睛都不够用的了。 这二方面大概也是有所求，每个人都是笑呵呵的一脸和色，张口必是好听的。 就连一向倨傲自大，言行鲁莽的吴深，今天也像西边日出般，舌灿莲花的捧着宁卫民。 当然，宁卫民也做出了一副“好客”的姿态。 不但亲自招呼这几位“挚友”进了“三音石”的包间。 并且体贴的让服务员先送几碗“拉拉粥”进来，让大家一边喝着，再一边点菜。 所谓“拉拉粥”是黍米熬制的。 黍米，也就是黄米。 这种米粘性大，热量也大，但产量却非常的低。 因而在北方人眼里，特别是满族人眼里，黄米要比小米的地位高得多，是最有营养的谷物。 “拉拉粥”具体的吃法也和普通的粥不一样，充分体现了满族重厚味的饮食习惯。 像“坛宫”二楼供应的“拉拉”，就完全是按照宫廷做法来的。 用料特别讲究，黄黏米加奶酥油，一点点熬烂成粥。 吃的时候还要在粥面上撒上玫瑰卤和红糖。 售价两元五外汇券一碗，档次相当高。 要知道，黄油的味道独特而醇香，营养价值居于奶食品之冠。 五六十斤鲜奶才可提取二斤左右的黄油。 所以用奶酥油熬出的拉拉，才会色泽鲜黄，味道香甜。 而且还有滋润肠胃，和脾温中的养生功效，营养价值极高。 蒙古族有一种民族食品叫“阿木苏”，做法就与这种拉拉粥很相似。 至于一搂点心店里供应给老百姓的拉拉粥，因为价格和楼上相差了十倍多，只卖两毛五人民币，用料上就要低劣不少了。 那就不能用纯粹的黄粘米了，得掺杂三分之一红小豆或芸豆。 奶酥油就更不可能用来，只能加点鲜奶熬粥。 吃的时候，当然也没有玫瑰卤，只是简单撒上红糖而已。 公平的说，口感上的确是要差一些的，但也算是香甜味浓，物美价廉。 这对老百姓来说，其实就已经足够了，好吃便宜就行呗。 何况还能满足少数民族特有饮食情节，适合温养老人孩子的脾胃，那还贪图什么呢？ 所以，哪怕是傅杰这样的皇族后裔，启功、沙曼翁这样的书画大家，还有说相声那位候大师。 也无不被这玩意引了过来，在凛冽的北风之中，凑过排大队的热闹呢。 这真的不奇怪，关键是除了这儿，别处没有的卖啊。 而且单从原料和口味上来讲，对这种奶香扑鼻，米香浓郁的甜口儿粥食，大众接受度也是相当高的。 这不，哪怕是第一次吃，江浩、吴深和李仲也很喜欢。 尤其让他们惊喜的是，这东西是嚼在嘴里，还有爆浆的口感。 就像是吃到了用牛奶浇灌出来的新米粒，满口的甜米浆一样。 如果用雀巢咖啡的广告词来形容的话，其实还挺合适的。 滴滴香浓，意犹未尽啊！ 至于腻不腻？ 还真不腻，因为不同于一楼，“坛宫”的二楼还提供粥果。 什么青梅干、青红丝、葡萄干、瓜条、桃脯、金糕、蜜枣、榛仁、花生仁、杏仁、松仁、瓜子仁…… 摆得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滚热的拉拉，一旦遇上了这些五颜六色，新鲜有味儿的冷粥果。 那酥脆的、香滑的、甜糯的、酸韧的口感，全在一起爆发。 这种滋味的精彩，实在是只能意会，无法言传啊。 总而言之，就这头一道暖胃的“拉拉粥”，就足以给这几个小子喝服了。 实打实的感受到宫廷饮食的格调之高。 于是正经的饭局还没有开始，饭桌上气氛已经相当的热络起来。 不过出奇的倒是，江浩他们却不着急看菜单，没喝粥之前，就把服务员指使走了。 非说不忙点菜，暂时有碗粥就够了，非要跟宁卫民先聊聊天儿不可。 “宁经理啊，听说你最近又开上汽车了？你们公司还有意让你掌管马克西姆餐厅？”
江浩似是不经心般，提到这个话题。 “哟，你不会去情报部门了吧？是从哪里收到风的？”
宁卫民哈哈一笑，随和问道。 “嗨，我还能从哪儿知道啊？当然是霍欣那里听到消息的，我们彼此就像亲兄妹一样，她头一阵筹备马克西姆餐厅去法国，还是我们一起去机场送行的呢。”
说着江浩脸上带出了关心之色。 “霍欣的父母在机场还跟我打听过霍欣和异性的交往问题。你没去算是对了。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可不愿意霍欣继续留在国内啊，有意让这丫头辞职出国留学，这事你知道吗？”
宁卫民笑着摇摇头，对江浩有意无意的显摆，没有多放在心上。 其实江浩的意思，无非是表示他跟霍家交情匪浅。 在提示宁卫民，想和霍欣交往，他的作用不容小觑！ 可宁卫民压根就没想跟霍欣有什么以后，他在乎个鸟毛，这小子纯属抖错了机灵。 “宁经理，听说你那新车可是正经的美国AMC吉普啊？我们在外头看见一辆白色的，是不是就那辆啊？多少钱买的？”
吴深很突然的插了一句嘴。 而跟着就没容宁卫民回答，李仲也突然抹了把嘴，出声说，“你们买车应该是按合资的免税额买的吧，既没有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六十的关税加成，也没有百分之十五的到岸加价，顶多也就收个百分之二的调拨手续费。是不是？”
而几乎与此同时，宁卫民又发现正在喝粥的江浩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识地看过来一眼。 这下子，他忽然间就明白这几位打得什么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