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书房里的谈话,把怎么处理李仲惹出来的麻烦定下了基本的调子。 不得不说,江家虽然心狠,但这样斩钉截铁的果决,是很有必要的。 因为绣花枕头一样的李仲,实在废物得很。 到了这步田地,他根本没有能力和国家机器对抗,守住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往来。 结果正如江家人所担忧的那样。 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这小子愚蠢的开始胡乱攀咬,试图把别人也牵连进来。 他过去交往密切的那些朋友,就是“受害者”。 像还没养好伤的吴深,就是第一个被他撂出来的。 建国饭店的港商和介绍这层关系的花城朋友,也被他交待了。 于是很快,不但港商被拘留传唤,花城走私贩子在花城落网。 城东的大院也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许多干部的子女,都因为占过李仲的便宜,和他一起看过录像,被经办此案的二处传唤。 一时惹得人人自危,许多比较活跃,爱出风头的子弟,全都老实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了。 正在京城子弟圈儿里流行的地下录像厅,也如被寒霜打了一样遭遇了严厉遏制。 不少组织看录像的人,别看都十八九,二十来岁了。 就因为这事,他们又重新体验了一把,被亲爹亲妈,用竹尺、皮带触及灵魂的滋味。 正应了电视台目前正在播放的电视剧片名了——《今夜有暴风雪》!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应景模式。 至于吴深的爹,吴领导简直气得牙痒痒。 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都已经被自己关家一个月了,老老实实的哪儿也没去,居然会遭此无妄之灾。 他当然不肯让独子吃这么大的亏,直接跑到江家来要个说法。 这让江父相当被动,不得不好言劝慰,一再保证不会牵连无辜。 要说起来,还幸好李仲尚且不敢把江家牵连进来,他还指着江家救他呢,这总算是给江家控制局面留下了一定余地。 于是江浩秉承父亲的意思,想办法让李仲在里面的环境舒服了一点,然后又通过李絮透了声气给自己的小舅子。 告诉他“外面正在争取更多人帮忙救你,千万不要胡说八道了。否则人都得罪光了,到时候调转枪口对你,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姐姐的话自然让李仲信以为真。 他马上幡然悔悟,从此彻底把嘴巴扎严,再没有攀上其他的人。 但他们姐弟做梦都想不到,江家暗中已经和吴领导,还有其他一些人的家长暗通款曲,达成了默契。 准备要再往下推李仲一把,争取把这件事办成严惩不贷、盖棺定论的铁案,全部责任都由李仲来承担。 所以这小子身陷囹圄已经是注定了,能不能保住命都还是两说着呢。 李家人妄图能为李仲减轻法律惩罚,盼他能早日恢复自由,这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已经距离美梦醒来越来越近了。 实事求是的说,整个江家也只有江惠这个女流之辈,心还没那么恨。 还在试图劝父兄别把事做绝,怎么也得给李仲留条路走。 但她的妇人之仁,不但让父兄嗤之以鼻,把她排斥在计划之外。 年京也因此嫉恨非常,认为她是余情未了,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淡。 人啊,有的路是经不起走错的。 因为一旦走上了一条极陡的下坡路,那根本就收不住脚。 无论愿意与否,都只能一直出溜儿到底了。 然而世间也并非只有这种恶心人的蝇营狗苟在发生着。 和沾上李仲这个丧门神到了大霉的那些人不同。 团结在宁卫民身边的人,却像遇到了福神一样。 在1984年迎接春节到来之际,许多人都是喜笑颜开,意气风发。 ………… 1月24日这天,就发生了许多令人激动的事儿。 比方说,这是我国第一座现代化的大型歌舞剧院——“中国剧院”建成的日子。 还有远在深圳倒腾玉米的王石,也是在这一天,骑着自行车途经深圳国贸大厦,亲眼目睹了戒备森严的场面,非常惊喜地发现“伟人”来到大厦来视察。 同样是在这一天,“坛宫”饭庄从海外订购的两辆丰田皇冠,也好不容易接到了京城物资局的电话通知,终于可以来提货了。 当天下午两点多,一白一黑的进口“皇冠”开进了天坛北门。 等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停在天坛园方的办公区时,几乎所有天坛园方的工作人员全都轰动了。 人们群情激昂,大呼小叫着,有的人还挥着手招呼别人过来看热闹。 现场嘈杂得简直像一锅沸腾的开水。 “瞧瞧,太牛了,‘皇冠’都买来了,正经干部的待遇……” “拉倒吧你,领导才开红旗,离这玩意还差得远呢……” “我去,不会吧。这都超了,那……这像话吗?上头能答应?”
“怎么不答应?你别忘了,这是‘坛宫’饭庄的车啊,是合资企业的资产,咱们顶多算是借用的‘友好单位’……” “哈哈,什么友好单位!我们是投资方才对!不过再怎么说,隔了这层关系,上头也就只能看着眼馋,管不了呀。”
“哎呦,那还用说。反正有了这辆车,咱们天坛的园长比起故宫的院长,在排场上也不差什么了……” 这最后一句的忘乎所以的大话,立刻引发了群体的笑声。 没的说,天坛园方管理层和服务局的金领导、乔万林,更是早就等急了。 可当他们出来之后,也无不像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法的小妖似的,突然怔住了。 为什么还用说吗? 不敢置信哪! 人哪,还就是这样的。 哪怕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可眼见为实的时候,还是大大的不同。 天坛园长和一干的干部,以及服务局的金领导,乔万林,哪怕是一个劲提醒自己要镇定,不能在人前失了沉稳。 看他们看着眼前那归属于他们的两辆车,每个人都被车上闪亮亮的太阳反光晃晕了。 尤其当他们忍不住像孩子一样摸着汽车上面的车标,尾灯和车门的时候,那激动的感觉真跟梦游差不多。 想想吧,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讲,对于开办这个饭庄,他们最乐观的预计。 就是宁卫民能在半年之后让饭庄的经验消除赤字,走上正规。 差不多他能在两年之后能把大家投入的本金赚回来罢了。 真要见着实打实的利润,让大家吃到分红,最快怎么也得第三年见了。 可他们哪里料到,宁卫民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但短短俩月就让饭庄开始挣钱了。 眼瞅着一年回本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居然还这么体贴,敢于动用银行的贷款,给他们一人弄了一辆进口的顶级豪车开。 这年头的丰田皇冠,那得是什么人才有福气坐的啊?价格太贵了! 用了免税名额还要十一万多呢,要是加上税,得十八万多。 这就是说,他们如今得到了这两辆车。 不但等于已经提前拿回本钱了,而且一家还赚了十万呢。 如果他们肯卖的话,开价二十万都有单位抢着要。 可想而知,宁卫民所做到的事儿,在他们眼里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又是多么的讨人的喜欢。 但这还不算什么呢,当宁卫民和张士慧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正式做了交接。 恭请园长、副园长、金领导、乔万林,带着他们的各自的司机上车的时候。 这些人才真是心里乐开了花啊。 因为不但他们终于确信美梦成真,宁卫民还会说呢。 正好挠着了他们心里的痒痒肉。 “各位领导请尽快熟悉熟悉您们的座驾吧,有了这两辆车,今年的春节游园会,我总算敢开口请领导们来视察工作了。否则我还真不好意思提呢。”
“让各位领导抛家舍业的牺牲休息时间来游园会事儿小,万一因为检查我们的工作,冻病了各位那可事大啊。还多亏这两辆车年前到货了,这下我总算是安心了。”
“最后,我还得感谢各位领导对我一贯以来的信任。无以为报啊,我只能是说,我一定争取明年再把北神厨给立起来。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年底,我争取再给咱们天坛和服务局各添一辆车……” 满脑子都在转悠自己坐车如何气派的天坛园长,正笑呵呵地想要接话。 骤然间听到宁卫民最后放出的大话,不禁吃了一惊,立刻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了。 “什么?你还要给我们买车?”
宁卫民笑了。 “那是啊,您这么大公园,这么多的人。加上原来那辆旧吉普,才两辆汽车。怎么够用啊?即便买不了丰田皇冠,我也得再给您几位领导再添辆国产的轿车啊。”
跟着一转头又冲金领导说。 “还有金领导,我知道,这辆车您恐怕自己留不住,是要交上去的吧?别的咱也不说了,冲着您帮我那么多,我怎么也不能让您白关照我。还就得再给您弄辆车坐坐,我这心里才过得去嘛。”
宁卫民的话是既让天坛园方的几位领导欣慰,又让金领导惊喜。 天坛园方的人纷纷表示。 “别人这么说,我们大家肯定以为是吹牛,但你小宁经理要这么说,我们大伙儿可就真信了。万一实现不了,我们可得罚你请客。”
金领导也很承情。 “嗯,小宁经理,你可真够意思。那我也不跟你来虚的了。不瞒你说,虽然我没福气留住这辆车,但有了你这辆车,我升职的事已经基本定了。差不多也就是年后的事儿。回头你这儿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儿,千万别跟我客气。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于是这一下,喜上加喜,又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连宁卫民带天坛园方的人,一起向金领导表示提前的恭贺。 而且还说好了,大家晚上都去“坛宫”饭庄聚餐,一起为金领导贺喜。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话对,也不对。 因为从个人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一种常见的规律,无可厚非。 但要一旦从更广阔的视野来看,却不是这样的。 要知道,这世界上的人和事就没有一件是孤立存在的。 就像宁卫民,白白的又多许诺出两辆汽车,他有必要这么干吗?总得有所图吧? 这不,如果把天坛公园和服务局提到汽车的喜悦,和煤市街的街道缝纫社的业务联系起来的话。 好些事也就能看得明白了。 同样是这一天,街道李主任去街道缝纫社找边大妈商量过年值班安排的事儿。 因为今天自己没什么事儿,又知道边大妈得兼顾居委会和缝纫社两头,忙碌的厉害。 李主任也就没打电话,自己腿儿着找去了。 结果他刚走近缝纫社的大门口,就被里面的巨大轰鸣声吓了一大跳。 等到到了地方,再一进去才发现,敢情整个操作间的所有缝纫机一起工作着,太壮观了。 而且操作缝纫机的每个人都不再像过去那么一边干活一边聊天了。 全都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就像真正服装厂里的工人。 望着刚才还在给个体户发货,正向他迎过来的边大妈,李主任不禁喊着大嗓门问。 “怎么这么忙?是不是皮尔-卡顿公司,发给咱们什么大活儿了?”
哪儿知道边大妈扯着嗓子直摇头,“不是大活儿,是好些肥活儿凑在一起了。”
等到把他揪出去,边大妈才哑着嗓子告知详情。 “卫民啊,把他那饭庄的工作服不是包给了咱们了吗?因为衣服质量做的不错。跟着就让咱们给‘斋宫’的那几十个姑娘做明年的换装。冬装、夏装加一起也二百套呢” “还没做完呢,现在不是又流行西装了嘛,好多单位开始做西装,当成福利发给职工。卫民这又把天坛公园的二百多号人的四百多套服装给揽下来了。”
“他还说啊,服务局那边也正帮着联系区属的饭店、酒楼、旅馆呢,大约年后又会给咱们不少的活儿。”
“所以啊,您看看,这已经忙得轮轴转,离不开人儿了。而且据卫民说,以后这种工作服的活儿是常有的。还会越来越多。他认为咱们街道的缝纫社,是时候该买些机器,再找些房子,扩充规模成厂了……” 李主任吃惊极了。“扩充成厂?真忙到这个份儿上了吗?还要买机器?那得多少钱,咱们有吗?”
边大妈想了想,点点头。“要是照这样忙下去,咱们人和地方是真不够用了。我找人算过了,买机器大概得花个三万多。咱们今年缝纫社的盈余,有差不多六万呢。钱上倒是满够!”
李主任登时被唬住了。“这么多?不可能吧?是不是包括了工人的钱在内?”
而边大妈的话更吓人。 “哪儿啊?计件工资能拖欠吗?早发下去了。现在他们干一天,几乎都能挣小十块呢。比正式工人贵多了?苏锦是最厉害的,工人做西服都得靠他教,手又巧又快,最好的活儿就得靠他,一天能挣二十块。”
李主任这次连嘴都合不拢了。 “临时工能挣这么多?那岂不是说,这苏锦一个月能挣我半年的工资?”
边大妈承认,“可不,不过您作为街道缝纫社的最高领导,也是有权调用缝纫社的盈利,给街道办发奖金和津贴的。这六万,您要是不打算办厂的话,我觉得您拿走五万都行。我没意见。”
李主任却怕烫手一样直摇头。 “别别,你容我好好想想。办厂不办厂的,这大年下的,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啊。”
“五万?都顶咱们街道好几年的经费了。说拿就拿啊?我的老姐姐呃,你如今的口气真大呀。你给我,我都不敢接,我哪儿见过这么多钱啊!” “瞧这事儿闹得,就咱这个小缝纫社,怎么一不留神就做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