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厨泉被宝刀吸引,看得津津有味。 杨彪却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天子的杀气很重,不让他去美稷,真在河东大开杀戒,这个新年就太不吉利了。 杨彪越想越不安,找了个由头,出了御营,直奔太守府。 经过安邑县寺时,他停下来看了一眼。 门前停了两辆车,车旁站着几个苍头,聚在一起说闲话。 看到杨彪走来,他们停住了,躬身行礼。杨彪还没走开,他们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靠着车,闲聊起来。 杨彪也没心情理他们,转身离开,远远地听到几句话。 “那老朽是谁啊?看气势像个官儿。”
“不认识,都是讨饭的。”
杨彪身边的侍从顿时恼了,转身就要去找个说法,却被杨彪叫住了。 杨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朝廷几年没发俸禄了,他也没钱置办新官服,不办公的时候都穿常服。最近刚刚被迁为大鸿胪,之前太尉的官服也不能穿。 “我像讨饭的?”
侍从脸气得通红。“这些河东竖奴,有眼无珠,都该杀。”
杨彪打量着侍从。“你是这么想的?”
侍从吓了一跳,随即期期的说道:“杨公,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很多人都这么想。”
杨彪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脚步更快。 来到太守府,杨彪直入中庭。荀彧正送两人下堂,见杨彪脸色不对,便示意属吏暂时不要领人进来,亲自将杨彪引到堂上。 “杨公,怎么了?”
“天子要亲征美稷,你知道么?”
荀彧神情疑惑。“这不是前天刚定的么,杨公你还建议北军进驻太原……” “陛下要在年前出发。”
荀彧愣住了,思索了半晌,又道:“看来是天子发现了战机。”
杨彪惊讶地看着荀彧。“文若,新年将至,大朝、祭祖、郊祀,哪一项都不能缺了天子。这时候出征……” 荀彧看着杨彪,嘴角颤了颤。 “杨公,匈奴的叛乱不仅会威胁到河东的安危,更可能与冀州相呼应。若不能尽快击破,全据并州,朝廷仅有河东,能撑几年?”
杨彪盯着荀彧,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文若,我明白了。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我们都老了,大汉能否再兴,要看你们后生。”
“杨公此言,恕我不敢苟同。”
荀彧伸手拦住了杨彪。“杨公登高一呼,万众响应,可比令郎德祖数月之功。后生虽有干劲,却离不开老臣的指点。不瞒杨公说,我正准备向你请教呢。”
“你向我请教?”
杨彪自嘲道:“你不怕被我误导了?”
荀彧哈哈笑着,拉着杨彪重新入座。“杨公,行王道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整个儒门的夙愿。但凡是儒门中人,都应该尽一份力。弘农杨氏以书经传家,四世重臣,岂能置身事外?”
“行了,你说吧。”
杨彪失笑道。“何事能难住你这王佐之才?”
荀彧收起笑容。 天子将在河东交给了他,而且指明要九万户百姓人人都能安居乐业,这可难坏了他。 人人安居乐业其实不难,轻赋薄徭就行。 河东的户口流失虽然没有账面上的严重,但耕地有余是毋庸置疑的。别说白波军重新落籍,就算是年后再俘虏数万匈奴人,河东都能安置得下。 可是要供养朝廷,尤其是几万大军,这就难了。 土地的产出有限,如果税赋收得少了,供养不了朝廷和大军。收得多了,安居乐业无从谈起。 为了这件事,荀彧这几天吃不香,睡不好。 无奈之下,只得向杨彪请教。 杨彪转了转眼珠。“刘巴来过了吗?”
荀彧目光一闪。“杨公找他有事?”
“我不找他。我只是想,你找我之前,应该和他商量过了。有了想法,却又拿不定主意,才会找我商量。”
荀彧抚掌而笑。“杨公英明。”
“哼!你们这点小伎俩,都是当年我们玩剩的。”
杨彪撇撇嘴。“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荀彧笑笑。“杨公还记得赵青父子吗?”
“当然记得。”
“赵青父子之后,陆续又来了千余户,献粮从军。其实大部分人并没有征战经验,但青壮不少,若能且屯且守,加以训练,不出三年,即有精兵数万。”
杨彪心中一动。“你打算将白波军变成军屯?”
“杨公以为可行么?”
杨彪没说话,眼中却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荀彧这个计划好,如果能得到实施,河东将拥有至少四五万稳定兵源,而且不需要朝廷出资。 更妙的是,这个方案不触及河东大族根本,不会引发群体性的反抗,又安置了失去土地的庶民。 对白波军将士来说,只要能得以足够的土地,辛苦一点也可以接受。 比起占山落草而言,这样的生活稳定多了。 “若是军屯,收几成租赋?”
“既是军屯,自然不收租赋。但为了调用方便,军粮需集中储存,初步定为什一。”
杨彪冷笑一声:“这么说,你还是希望将户口从河东大族手里夺过来?”
荀彧笑而不答。 朝廷的田租额定标准是什一,但普通百姓实际上交的田租远远大于什一,所以绝大部分人都勉强维生。一旦有什么天灾人祸,除了卖地之外,别无他途。 将军粮的征收比例定为什一,不另外多收,普通百姓是能接受的,而且欢迎。 可是对于大族来说,这就有点麻烦了。 大族接受的隐户收租通常是什五,甚至可能到什六、什七,作为部曲,那些人活得并不轻松,只是无力反抗罢了。如果朝廷在河东推行军屯,会有大批隐户选择脱离大族,成为军屯户。 大族肯定不会愿意放人,冲突在所难免。 这时候,太守府就可以出面了。 没有了部曲、隐户,大族根本没有实力与坐拥四五万壮丁的太守府对抗。 杨彪叹了一口气,伸手指指荀彧。“文若,后生可畏。我只是担心,将来收复关东,颍川父老会怎么看你。”
“杨公不反对?”
荀彧反问道。 弘农与河东一河之隔。既然河东可行,弘农也可行。 “我杨家一没兼并良田,二没收纳隐户,何必反对?”
杨彪甩甩袖子,扬长而去。“你且放手去做。这个骂名我担了,回去就上表。”
荀彧起身,冲着杨彪的背影拱手一拜。“多谢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