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思索了很久,做出一个决定。 “公达,袁绍围攻东武阳,破城了么?”
荀攸摇摇头。“没有消息,不清楚进展。”
朝廷控制的州郡有限,对洛阳以东地区的了解还停留在传言的阶段,信息滞后极其严重。袁绍围臧洪于东武阳还是吕布带来的消息,几个月过去了,结果如何,他们并不清楚。 没有收集信息的渠道,即使聪明如荀攸,也无法仅凭猜测来判断。 但刘协的重心并不是臧洪生死,而是中原形势。 “若是袁绍攻破东武阳,兖豫青徐的形势会如何发展?”
这一次,荀攸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刘和足以牵制公孙瓒,袁绍可以渡河,将兖豫青徐收入囊中,然后进兵荆州。届时,骠骑将军将面临三面夹击。”
“曹操会如何应对?”
“他实力不足,名声又不好,除了向袁绍称臣,只能退守洛阳。”
“朕想委任陈宫为使者,安抚关东,以试其能。”
荀攸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天子这个想法很诡异,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而且天子的态度很明确,这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陛下,若陈宫不归……” “若不归,便不归。”
刘协从容说道:“朝廷虽是用人之际,却不能强人所难。若陈宫欲归隐山林,朕岂能勉强?”
荀攸恍然大悟,哑然失笑,拱手道:“陛下高明。”
“那就有劳公达转达,免得相见两不欢。”
—— 陈宫手里握着一笔书简,走出大帐,看了一眼帐门外的荀攸,含笑拱手见礼。 “不知侍中到访,有何指教?”
荀攸转身,下巴微抬。“大地回春,草色若无,河水清澈,公台可有意走走,看看这建安新气象?”
陈宫眉梢轻扬,不禁莞尔。“正当如此。”
两人并肩而行,轻声说笑,仿佛多年好友。 其实荀攸比陈宫大十几岁,两人并不是一个年龄层的人,以前也没有多少接触。只是离家千里,既然都是兖豫人,就有了同乡之谊,自然而然地亲近起来。 但荀攸主动来找他的机会并不多。 正如荀攸所说,大地回春,河中浮冰消解,大河两岸有了淡淡的草色,充满生机,充满希望。牛马散落在附近的河谷中,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嬉戏,偶尔背两句刚学的新书。 “此情此景,可是公台所愿?”
荀攸举目四顾,神态悠闲。 陈宫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看向远处。良久,一声长叹。 “侍中,我是东武阳人。臧洪据东武阳而叛袁绍,不论孰胜孰负,东武阳都会有无辜死伤。纵使眼前美景如画,我又如何能安心?所思所念,唯有王师东出,平定天下。”
荀攸有些惊讶。“你是东武阳人?”
“是的。”
“臧洪能守住东武阳么?”
陈宫低下了头。“臧洪慷慨,能得人心,又出身将门,通晓战法。即使以袁绍的实力,也未必能轻易破城。但臧洪守得越久,东武阳越危险。”
“你是担心袁绍报复?”
陈宫苦笑。“袁绍外宽内忌,东武阳支持臧洪叛变,自然是他的敌人。不施以惩戒,如何能内泄愤怒,外施兵威?”
荀攸理解地点点头。“天子也有这样的担忧,所以想劝袁绍罢兵,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公台可有兴趣走一遭?”
陈宫停住脚步,神情愕然。 荀攸缓缓转身,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宫,脸色带着淡淡的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陈宫收回目光,吐了一口气。“既然是天子的意思,宫敢不从命。”
荀攸拍拍陈宫的手臂。“公台,努力,天子对你期望甚高。此次出使,你要救的不仅仅是东武阳,还有整个关东。”
陈宫眼中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就是走投无路,这才不远千里,来到北疆。结果天子又委任他为使者,派他去劝袁绍罢兵,拯救东武阳于水火。 他不觉得这是天子的意思——天子太年轻,看不破他的计策,也不会有这么阴毒的手段——这肯定是荀攸的建议。 既然如此,解释就没有意义了。 “何时起程?”
“救人如救水火,自然是越快越好。”
荀攸说道:“你收拾一下,天子马上就会召见你。”
“喏。”
陈宫躬身一拜,转身离去。 荀攸暗自叹息。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天子要这么做了。 —— 刘协召见了陈宫。 陈宫来得很快,衣冠整齐,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 说了一些场面话,问了一些陈宫对天下形势的见解后,刘协拜陈宫为侍御史,持节出使关东,劝袁绍、臧洪罢兵,并征臧洪入朝。 陈宫领了印绶、诏书等物,立即登车起程,无半点停留之意。 当高顺、张辽收到消息,赶到美稷来,打算向陈宫问计时,才知道陈宫已经离开了美稷。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硬着头皮来见刘协。 刘协问了他们最近的情况。 高顺、张辽驻扎在美稷附近百里以内。除了镇抚地方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练兵。晋升为杂号将军后,他们麾下的兵力增加到了两千人,大半是新兵,急需高强度的训练。 刘协特别问了张辽麾下的李药师。 李药师自称是李陵后人,但他出生在北疆,除了一口还算流利的汉话之外,与匈奴人也没什么区别,还是被当作匈奴人看待。 李药师因功拜为都尉,指挥两曲匈奴骑兵。 他因为通晓医药,之前兼作军中医师。华佗来了之后,刘协将军中医师集中到一起,进行以外科手术为主的医术培训,强化战场救护能力。 刘协和张辽商量,想将李药师也调入太医署,配合华佗做事。 张辽表示回去问问李药师的意见。李药师一心想以军功立身,证明祖先的荣耀,未必有兴趣从医。 刘协有些惋惜,却也没有强求,只是让张辽转达一下他的意思。 张辽、高顺随即来见吕布。 看到左膀右臂,已经在地牢里关了三天的吕布大喜。“文远,子平,你们可算来了。见过天子了?”
“见过了。”
“见过陈公台了吗?”
吕布背对魏夫人和吕小环,拼命地眨眼睛。 张辽沉默,高顺淡淡地说道:“我们来之前,陈宫已经被天子拜为侍御史,持节安抚关东了。”
吕布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这竖子,竟敢卖我求荣。”
缩在角落里,形容憔悴的魏夫人虽然看不到吕布的脸色,却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期盼着天子赦免他们的消息。一听吕布这话,顿时反应过来,纵身跃起,扑到吕布背上,张口咬住吕布的脖子。 “你这负心汉——” 吕布猝不及防,“嗷”的一嗓子叫了起来,下意识地肩背用力。 魏夫人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地牢壁上,当即两眼翻白,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