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之找了块没有雪的地方坐下,将漏出来的鹅绒塞进衣服里面。 休息数小时,日头正盛,在如何找寻阮丰的问题上,唐牧之丁嶋安两人第一次有了分歧。 在丁嶋安众多的手段当中,有一门名叫“赤伏谶”的测算术,据说这门预卜凶吉的隐语传自汉光武帝刘秀: 王莽末年,反对王莽统治的斗争风起云涌,各派势力利用谶纬作为自己争夺天下的根据。汉光武帝刘秀当时也不例外。他在攫取政权时,就曾利用了《赤伏符》:“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等图谶预言,加以宣传,打击敌对各集团。这些图谶分明是刘秀集团自己造出来的。刘秀作了东汉皇帝以后,为了把皇权神秘化,进一步欺骗人民,巩固自己的统治,更自欺欺人,竭力提倡“图谶之学”。 后来张衡给汉顺帝上了一道《请禁绝图谶疏》,委婉讲明谶书全是那些欺世盗名,蛊惑人心的妖孽们编出来的。因为鬼怪没有人见过,可以随心所欲地画,而狗马是谁都能见到的,画得不像就要出丑。因此,张衡请求,把所有的图谶书籍一律检查出来,加以禁绝,从根本上对谶纬迷信进行清算。 当然这事情放用异人的眼光看去,自然就能看出些门道,“图谶之学”和术士算命一样,是泄露天机的东西,这种手段自然不适合在寻常人的圈子内大肆推广,影响国民的气运啊!加之当时图谶学问风靡全国,欺世盗名、诓骗群众者多矣,不是长久之计,故而桓谭、张衡等人才冒着风险出手干预。 唐宋之后,图谶就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了,但它曾对这个世界的影响不言而喻。 丁嶋安对此门只能说是堪堪入门,但图谶之学神奇之处在于,前面的手段入门就算是学成了,谶图和密文显现之后,怎么正确地去理解图文释义才是这门学问的精髓。 丁嶋安否决了唐牧之地毯式搜索的方法,想起自己还有这样的手段,现在不用岂不可惜? “啧……这事怎么说呢。”
唐牧之想了想,术数的手段和八奇技、甲申之乱、还有他穿越这种事情扯上牵连之后,轻则被天机隐匿,叫你摸不清方向;重则遭到反噬,到时候就是生死的危机了。 唐牧之组织语言同丁嶋安讲清其中的利害,不料他听后又解释了一番图谶之学的原理。 “你的意思是,这‘赤符谶’的图文显露出来以前,是没有任何风险的?”
唐牧之狐疑道:“有没有那么厉害……” 丁嶋安摆摆手:“当然,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这种嗯……报应,也要在我能理解谶图之后才会显现——只要能用它为我们指明一个大致的方向就够了,我不会把测算的重心转移到阮丰身上的。”
“那好吧,我会盯住的。”
唐牧之抱臂站立。 丁嶋安点点头,要来唐牧之的冰镐,而后挥镐在地下砸出一个浅浅的坑洞,土石碎屑均匀地沾在地面上,丁嶋安闭目蹲下,摘掉手套,伸出右手,食指竖起,识神退位,内景清明,逐渐进入到完全放空的状态之中。 看着丁嶋安在地上写写画画,唐牧之感知着周围气氛的变化,心道还真有点巫师神棍的感觉,只是看清丁嶋安画出图案的时候,他感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浮上心头。 “这……什么玩意儿?”
干城章嘉峰遮天蔽日之下,丁嶋安睁开双眼,目光所及是石土齑粉当中清晰的人物图像,狂乱的流线型头发,棱角分明的面庞,略显冷漠的眼神,还有宽大的跨栏背心…… “流川枫???”
丁嶋安自己也愣住了,蹲在地上半晌没有站起来。 唐牧之脸色一黑,“这赤伏谶……你怕不是在日本学的。”
他画的不是漫画《灌篮高手》里面的人气角色流川枫吗?唐牧之虽然没看过漫画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尤其是那匀称的肌肉和跨栏背心。 丁嶋安反应过来,随即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以往都是山川河流什么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合理的,默写的谶文由心而起,按道理说我想象过的,接触过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谶文的素材,就是这次我实在想不通流川枫和阮丰有什么联系,难道是两人名字里都带有丰(枫)字?”
“所以你测算的重心到底是什么?我们要找的是雪山气局啊。”
“我算的就是方位——五座峰顶,五选一么,很简单啊,以往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可惜了,若是我没有提前知道阮丰和八奇技的事情,这次测算肯定不会这么抽象。”
丁嶋安带上手套摸摸后脑,“我再想想,肯定还是有点线索的……” 丁嶋安苦思冥想了一个钟头,唐牧之看着天气的变化,道:“算了,我又想起点线索——不妨我们试试雅兰康峰。”
唐牧之所知唯一线索就是源于漫画一九九五年巴伦·格里尔斯参与了那次救援行动。 当时一个热爱探险的富豪组织了小队打算挑战干城章嘉峰,而这个小队不出意外地与山下失联了。政府与富豪的家人立刻邀请了最专业的人士组成救援队。而巴伦就在这支救援队当中——最终他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开始出现在外国异人的圈子当中,已经是今年亚洲金融危机以前的事情。 网上对于这件事报道不少,但多数是没什么用的花边新闻,而且很多信息不准确难以辨别真假,唐牧之翻翻找找许久,最终竟无法确定这伙人到底爬的是主峰还是雅兰康峰,他是更倾向于雅兰康峰的。 海拔8505米的雅兰康峰由于山形突出,距主峰稍远,曾获得几支登山队的青睐而专攻此峰,这也是一条传统路线了,若是巴伦的路线一开始没有偏移的话,阮丰所在气局大概就在上面。 正如此考虑着,丁嶋安突然一拍脑袋,“有答案了……我们走。”
唐牧之问他到底想到什么,他也不讲话,只是领着唐牧之往雅兰康锋的位置走。 “看来我推测的和丁嶋安测算的结果吻合了。”
唐牧之笑笑,跟上丁嶋安的步伐。 地下的流川枫冷眼看着两人以极快的速度上升、上升。 …… 此刻,是1997年12月11日下午六点。 唐牧之和丁嶋安或许永远都不会忘记此刻的感受。 这是历史上少有人类能够到达的高度,他们被风雪肆虐着,干劲依旧饱满,神采依然飞扬。 厚重的风雪,从世界的四面八方奔袭过来,带着冰冷的温度,骇人的尖啸、低沉的雷鸣,碎冰片、细小的石砾被脚下漆黑的万丈深渊投掷上来,狠狠拍击在两人脸上。 “世界之巅!”
丁嶋安眼中略带血丝,右手附着地行仙的真炁扣进山体当中,左手像是打招呼一般向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闪电挥舞。 紧密的风雪像是钢鞭一样抽击在唐牧之身上,他巍然不动,像是一座雕像一般刻在悬崖边缘,肉眼神通爆发出一道精光看向四周。 “别兴奋……这已经是我们第二次到这地方了。”
唐牧之大声喊道。 丁嶋安动作一滞,向四处看去,气压表还没坏,他掏出看了一眼,指针果然还停留在“24.66”附近,海拔大概是6800米,和上一次他查看气压表时候一致——那已经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了,只不过天气已然大不一样。 “啧,白高兴一场。”
丁嶋安悻悻地将手放下,就这么在绝壁上翻转身体坐下,迎着劲烈的风雪摩挲万年不变的山石。 两人用安全绳相互系住,又在周围定下保护点绑好安全绳,丁嶋安双手平举,用鼻腔猛吸了一口。 “天罡气在这地方用起来,效率更加高。”
“这里含氧量不过百分之十。”
唐牧之问道:“先出气局登顶玩一下,还是就地找人?”
“气局可不一般呐……你真有十足的把握走出去?”
“这问题你问得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唐牧之掰下一块儿尖冰放到嘴里吮吸,只感到一阵甘甜。 丁嶋安龇牙朝着唐牧之一笑,笑容有些森然,“那就说说别的事情。”
“我们……过过手怎么样?”
唐牧之居然有些心动:“就在这儿?”
丁嶋安语气无比坚定:“就在这儿!”
目光如炬,两个并列坐在悬崖峭壁的人,在此刻同时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脚下是见不到底,漆黑一片的悬崖,一旦踏空就是神仙也就不上来,身体会被冰冷坚毅的山体撞得粉碎,血肉化为红色的冰渣,残肢会四散地滑向地面,可能几百年都不会有人发现。 唐牧之回忆上来的路线,如果气局不会突然挪移他们的位置,那下方大约百米处是一个相对平缓的坡道——若不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那是一个不错的演武场! 两人默默以半蹲的姿势解开安全绳,用钉子将背囊钉在山体上,两人都将重心压得很低,唐牧之摘掉手套,结实的右手扫开冰雪,五指扣在山石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丁嶋安身上燃起碧绿的炁焰,几乎将他的下半身包裹,他的双腿微曲,半身逐渐陷进山体,透白的遁光染上一抹绿色,将风雪阻隔在外。 双目相对。 没有任何征兆的,周围的风雪兀地停顿了一刻,一道强劲的风源自两人正中爆裂开来! 劈空掌! 像是两只趴伏在漆黑不见一丝光亮的雪山上的虎!无形的掌风相撞,两人身体同时晃动一下,唐牧之借着力道向下面滑行过去! 丁嶋安额头上青筋爆起,气沉丹田,整个身体没入山体,不慌不忙朝着唐牧之追击过去。 唐牧之身体掠过的地方掀起厚重的雪,一块一块被深渊下的风吹向穹顶。 唐牧之仰着身体,头朝下,整个人几乎躺倒在陡峭的冰壁上,朝着记忆当中的演武场飞去! 丁嶋安的身体犹如鲤鱼在山面上跃起,连带着揭开万年的冻土,双目死死锁定住唐牧之的身体,地行仙的真炁浮上他正面胸口,整个人像是箭矢一般朝着他袭来。 唐牧之腾出左手,紫色的炁毒像是一团火焰般跃动,随即逐渐稳定下来,将他左手掌心至小臂全数包裹起来,然后变作爪状,挺腰猛地朝上一翻! 双脚刹地,唐牧之弓腰右手卡在地面,半个身体掩埋在积雪当中,左手像是灌篮的篮球运动员一般狠狠朝着丁嶋安砸去! 丁嶋安借着向下坠落的力道,遁光升起。 遁光簌地砸在唐牧之毒障上,以两人中间的山地为圆心,一米厚的积雪被无形的冲击波击碎,周边像是刮起龙卷风一般,蒸腾上升。双掌隔空相接,唐牧之重心未稳,在六十度陡峭的坡顶上,他硬生生凭借腰力没有翻下去。 “真想要我命啊……”唐牧之看着丁嶋安野性的眼神便知丁嶋安已经进入忘我的状态。 两人进入一上一下的滑行状态,震动引起的雪崩已经展露雏形,上方零碎的积雪裹挟着巨大的动能簌簌地掉落下来,丁嶋安和唐牧之两人的战场上再添一分危险,若是被雪埋没说不定就会死呢。 自下飘来的飞雪裹住唐牧之后背,自上坠落的积雪像是散盐一般纷纷扬将丁嶋安埋没,随即两人同时发力,又将上下连接起来的雪堆震飞出去。 丁嶋安状若疯魔,唐牧之却不敢这么大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微微调整姿态避开下方凸起裸露的岩石。 好在他们现在位置处于雪崩的形成区,积雪层的断裂还不算明显,山下松散的积雪已经承受不住这种折腾,在阵阵的轰鸣声中,山灵咆哮着要给予不敬之人最重的惩罚,整座雪峰都似震颤起来,蓬勃的雪气很快就会将下方掩埋。 丁嶋安和唐牧之倒是没太在意,反正这场灾难的大头很难波及到他们。 …… “……” 徐翔张大嘴巴,看着铺天盖地像是海啸一般朝他袭来的积雪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