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下！”

水夭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声，“我留下，你们不要再吵了。”

杨宵先反应过来，痛苦的叫道：“小姐，穆云兮带了十二万大军过来，他们一到，我们再撤就来不及了，到时候大家就死路一条了，为什么要留下？”

水夭转身，晶亮的眸子扫过落在他身上，眼神坚定，“有些事，总要亲眼看到才能相信，才能分辨真假，我愿意一试。”

哪怕粉身碎骨。“小姐啊……”杨宵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杨家就剩小姐和少爷了，将军临终前，千叮咛万嘱托，一定要末将守护好你们，末将没有做到，今日您又要末将食言吗？”

“你没有食言，你对阿爹的忠义，我都知道，你对杨家的恩情，我和阿韬铭记在心，一刻都不敢忘，这一生，我都谨记阿爹的教诲，守护雁门关，一步不敢离，现在，我的使命已尽，就让我任性这一回吧。”

水夭的话，发自肺腑，穆九别开眼睛，忍不住落泪，杨宵已经泣不成声。穆云兮过的苦，她又何曾开心过？从阿爹离开后，她就没怎么笑过了。原本以为，阿爹平反后，她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了，孰料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被杀的命运。王昭昭说的对，她是不配得到幸福的。从小被抛弃，流落异国他乡，幸得阿爹收留，却因阴谋算计，阿爹惨遭横死，她和杨韬失散多年，好容易团聚，如今又要面临生死离别。她想笑，又想哭，命运待她何其不公！可是，她不能，她必须先安排好手底下的那些人。“杨宵听令，带着阿韬即可启程，离开雁门关越远越好，还有解散虎狼军，让他们隐入江湖，不要再抛头露面，保住自己就好了，顺便通知小月，若我明日没有回去，葫芦山就不能待了，让他们赶紧撤！”

“是！”

杨宵抹干眼泪，离开了。“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殿下一定会保住姑娘的。”

穆九信誓旦旦的说。水夭摇了摇头，“你也下去吧，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

这是西梁帝的意思，穆云兮拿什么保她，即便他能保住她，虎狼军和葫芦山呢？他根本就心有余力不足。这一次，她体会到了阿爹当年的感受。穆九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带上来了。屋子里安静下来，寒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她都没有察觉，直到天亮了，手脚不听使唤了，她才记起，忘记关窗户了。过了赫兰郡，穆云兮终于赶上了御林大军，大将军耿易俊见到他，很吃惊，“殿下不是在京都天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耿易俊，我来不及跟你解释，只要求你延迟三天到雁门关。”

穆云兮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连日赶路，怕是连觉都没有睡过。他是西梁百姓最爱的亲王，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心系百姓的人，是真真实实为百姓做事的人，耿易俊对他很是钦佩。但皇命在身，他又是个耿直的人，不敢不从。穆云兮知他性子，叹口气，“一天，只要一天时间就够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奏章和密函已经到了汴京，父皇看过后，定会改变主意的。耿易俊答应，“殿下万不可做出让我等后悔之事，否则，耿易俊万死难辞其咎。”

“放心吧，本王不会为难你的。”

连日连夜的赶路，还要应付路上的各种刺杀，撑到拦住他们，已是筋疲力尽，营帐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衫，短暂的休息后，穆云兮换了匹马，出了大营。远远的，雁门关的城楼出现在视线之内，隐约能看到城楼上立着一个人影，虽然很远，穆云兮还是能认出，那是水夭。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他忍不住加快了速度。焉的，身后传来震动的声音，是耿易俊带着御林大军来了。穆云兮蹙眉，停住，看着耿易俊慢慢的靠近，怒声道：“耿易俊，你怎么答应本王的，连一天的时间都不肯给吗？”

耿易俊下马，掏出怀中的圣旨，“殿下刚走，皇上的旨意就来了，末将不敢不从。”

穆云兮看完，将圣旨一点一点的用力攥在手心里，再松手，圣旨已经化为灰烬，他抬眼向雁门关望去，城墙上的人僵住了，他想要解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良久，耿易俊才听到他说，父皇终是逼我了……穆九听到动静，登上城楼，看到穆云兮和御林大军，大吃一惊，嘴里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水夭没有说话，她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的死掉，她该相信杨宵的，穆云家的人不可信。一炷香的时间，穆云兮和御林大军来到了楼下。水夭冷冷一笑，“十二万大军，只为我一人，西梁帝还真看得起我。”

“姑娘……殿下要一个人进来，他一定有苦衷的，姑娘一定要相信他。”

穆九还在劝她，水夭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眼都是穆云兮持剑杀进来的场景，“你会开城门吗？”

“……会。”

“那此刻起，我们就是敌人了。”

“姑娘……”穆九话刚出口，就见水夭飞身而下，落在了穆云兮对面。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本以为再次相见，她会跟他说，谢谢他一直不离不弃的相守，若是可以，他们重新开始行不行？她甚至想着等雁门关的布防完成后，她会去汴京救他出狱。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穆云兮，好久不见。”

这句话，她曾在梦里对他说了千万遍，此刻说来，心像被绳子绑住揪起来一样，涨得难受。“你瘦了。”

穆云兮低沉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水夭还记得初次相见的时候，这个声音带给她的震撼，似炎热的酷暑飘过的一束清凉，可以扫尽周围暑气，又似干涸的大地上流淌过的一泉甘甜，沁人心脾，滋润心田。温润儒雅，傲慢有力。现在想来，她的耳朵那个时候就被这个声音俘获了，她才会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即便筑起千万道屏障，在见面的刹那也会功亏一篑。原来这就是爱。又酸又痛。她还没来的及感受甜蜜，今日就要亲手将它埋葬了。“杀个人还嫌瘦，穆云兮你太挑剔了！”

水夭死死的将心底的情绪压住，不让他看出一分一毫，脸上的冰冷刺痛了穆云兮的心。“阿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水夭冷笑一声，“穆云兮，每次你想害我的时候，总会这么说，不是我看到的这样，为什么要让我看到？”

穆云兮噤了声，他要怎么解释父皇想杀她的事实？“拔剑吧，如果真要死，我倒希望死在你手里。”

水夭啪的一声挥出鞭子，“我一生敬重英雄，在西梁百姓心中你算一个，跟你打，我不亏。”

听着她冷漠残酷的话，他的心在滴血，“好，我跟你打！”

耿易俊挥了挥手，御林大军退后十丈。水夭却没想过真的要跟他打，落雪流星鞭一挥，将他卷到面前，锋利的匕首瞬间插进了他的胸膛。“你……”穆云兮看着胸口的匕首，脸色苍白，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胸腔未呼出的那口气，断断续续的呼了出来，他慢慢的伸手，拼尽全力将她往外一抛，“……快走……”匕首拔出，鲜血溅了他一脸，穆云兮退后一步，单手以剑撑地，挡住耿易俊，“谁都不许追！”

水夭没有离开，冷冷的看着他，“穆云兮，我杨家满门忠烈，为了西梁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未敢有半分私心，当年你父皇疑我阿爹，今日你带兵杀我，此仇此恨永不能忘，若我今日能活着离开，他日我杨家所受屈辱，定会向你穆云皇族讨回来！”

“噗——”穆云兮吐出一口鲜血，“我欠你的，你一定要来拿，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快走——”水夭看也不看他，挥起落雪流星鞭冲向了御林大军，一边打，心里一边落泪，这些都是她和阿爹舍命相护的人啊，现在，在他们坚守的土地上，他们对她拔刀相向，没有丝毫的犹豫，多么可笑！即便他们做的再多，终逃不过赐死的命运，太可悲！水夭闭上眼睛，落雪流星鞭落到了他们身上，卷起来，扔出去，砸倒一片。“不许伤她！否则，本王会诛你们九族！”

穆云兮捂着胸口，飞身过来，替她挡下长枪，鲜血从指缝里流出，落在白色的长衫上，触目惊心。“你滚！少在这假惺惺的，姑奶奶不稀罕！”

水夭撵了他几次，穆云兮无动于衷，像没听到一样。落雪流星鞭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他身上，将他卷了起来，重重的抛了出去，水夭很快被御林军围住，隔着厚厚的人墙，穆云兮看不到她的身影，只听到她清脆的声音穿过人群飘过来：阿爹，对不起——“砰——”的一声，穆云兮落在地上，胸中一阵窒息，眼前的景物旋转起来，他依稀看到雁门关的大门开了，穆九冲了过来，嘴里喊着什么，他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