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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封侯非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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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应泰的脑袋,连同监军张铨一起,被沈阳“暴民”悬挂在经略府邸大门口。  当日,邓长雄、王二虎、戚金分率兵马,封锁沈阳各门,披甲执锐的战兵纷纷入场,开始全城搜捕暴民,袁应泰麾下的标兵营哪见过这阵势,连忙朝辽西方向溃逃而去。  ~~~~~  万历四十七年十一月二十日,京师紫禁城,皇极门金台。  初冬的清晨萧索冰冷,官员们都比往日来的更早些。  金台上难得升起了御座。  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捧着个铜兽香炉,缓步来到御榻前,低声道:  “圣上,安定了!”

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费力的睁开眼,满眼疲惫望向群臣,只是轻轻挥手。  他穿着件青色龙袍,上缀绿色的滚边,肥胖的身体像一座肉山,软软瘫坐龙椅上。  和半年前刘招孙京师献俘时相比,朱翊钧现在的身体状况更加糟糕,今年入秋后便开始咳血,太医院进献了几副汤药,喝了也不见效,苍老的生命如风烛摇曳。  御极四十七年的万历皇帝,恐怕很难再熬过这个冬天。  两个中官挥舞长鞭抽打地面,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候多时的京官们终于可以奏事。  老皇帝闭目养神,耳边响起官员们嗡嗡嗡的碎屑声,哪里遭了水灾,哪里又发生民变,某地的知县又有了空缺。  大部分事务,都是在找老皇帝要钱。  皇上刚给宣武将军抚恤了一大笔银子,现在囊中羞涩。  朱翊钧垂头闭目,思绪飘出很远,偶尔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位张先生(张居正),张先生带他读书的那个冬天。  那时的大明和现在不同,虽然也有些民变灾难,整体还是蒸蒸日上,从没像现在这样,出现末世的景象。  六部阁臣纷纷上前,向皇帝奏报各自政务,老皇帝仍旧沉默不语。  直到兵部尚书黄克缵上前,从袖中取出份塘报。  “臣有本要奏。”

万历沉默不语。  “是辽东巡抚周遇春发来的塘报。”

万历抬手让他上前。  老皇帝艰难的睁开眼,肥胖的身子微微前倾。  一名宦官快步上前,从黄尚书手里接过塘报,递到了皇帝手上。  万历皇帝徐徐打开塘报,听黄克缵奏报。  “兵部收辽东巡抚八百里加急塘报,言称辽东经略不顾监军何廷魁、崔儒秀及宣武将军刘招孙规劝,执意在沈阳接纳叶赫、蒙古人进城,宽待外番,残害辽人,十一月初六,在沈阳酿成民变!”

万历挥手打断兵部堂官,满脸疑惑:  “去沈阳抚恤大军,给银子封赏就是了,招徕外番作甚?袁应泰现在人呢!”

黄克缵擦擦额头汗珠,连忙回道:  “回皇上,袁经略和张御史双双罹难,还有广宁参将黄德民。”

万历呆呆坐在龙椅上,半晌之后,喃喃道:  “死了?”

黄克缵偷瞄了眼皇上,解释道:  “圣上,浑河血战,奴酋曾派叶赫入沈阳屠城,叶赫杀人无数,沈阳城内,十室九空。”

“袁经略当面斥责宣武将军杀戮过重,还说应该招徕外番,充实沈阳人口。后来不知怎么,话就传成了要找叶赫人回来杀辽人,奸民乘机作乱,怂恿辽人冲撞经略府邸,找袁经略对质。袁经略和张御史被乱民杀死,黄德民也不幸罹难。乱民潜逃,刘总兵派镇抚兵追捕,尚未捕获。”

“兵部派出的吏员回报说,眼下开原、辽阳、铁岭等地也有民变发生,刚刚收复的抚顺清河,有建奴细作活动,风传后金兵将卷土重来·····”  万历挥手打断黄克缵,问道:  “刘招孙呢?”

兵部尚书回道:  “宣武将军正在派兵平乱,不过两位监军都说,浑河血战后,开原军和川浙兵伤亡惨重,粮饷也是匮乏,恐不能继续再战。”

“朕知道了。”

万历眼神有些涣散,忽然咳嗽一声,吐出血来,身子歪倒在一边。  周围宦官和宫女立即上前,扶住皇帝,一名宫女端来汤药,老皇帝吃力的喝了口药,气喘吁吁道:  “继续说。”

黄克缵抚摸额头,小心翼翼道:  “兵部回报,当日,辽民在铁岭城南发现两具不明尸体,穿着飞鱼服,被乱刀砍死。”

万历挣扎着做起来,怒目而视。  “是谁的档头!”

黄克缵声音压到最低,不过还是能清晰听见。  “回皇上,死掉的两个锦衣卫好像是东厂番子刘月胜、文登强。”

万历呵呵一笑,转身盯着卢受。  卢受毕恭毕敬来到万历身边,眯着小眼睛,等待皇上问话。  “东厂派人去了?这么心急,你们是要拿人,还是要钱!”

卢受跪倒在地,抡起手掌,左右开弓,一连扇了自己十几个嘴巴,金台上啪啪作响。  老皇帝盯着他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才挥手道:  “好了,熊廷弼的银子呢?”

卢受立即停手,眼泪哗哗就流出来了。  “皇上,臣无能,无力提管东厂,求皇上让臣去南京种菜!给太祖守陵!”

万历语气急促道:  “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卢受一脸委屈道:  “臣不敢言,上个月司礼监魏公公和那人顶撞了一句,差点被打死····”  万历冷笑:  “别在这儿搬弄是非,不说,朕明日便把你打发去南京!”

“皇上,是王公公。”

万历挥手让卢受退下,抬头望向还在跪着的黄克缵。  “宣武将军的六十万两抚恤银、人头赏呢?袁应泰把朕的钱弄哪里去了?!”

“只是让他们去敲打敲打,为何闹出这么大动静!”

黄克缵汗如雨下,侧身望向首辅方从哲,方首辅像是没看见,根本不搭理他,缩着脖子抚弄手中笏板。  “皇上,辽东经略只给宣武将军发了十万两银子,剩余的五十万两,臣也不知,熊廷弼留下的一百多万两辽饷,入了辽西不知去向……”  老皇帝握紧龙椅把手,眉头颤动,牙齿打颤。  “这群,这群硕鼠··东厂立即把他们抄······”  万历剧烈咳嗽,头重脚轻,一头扎在龙椅前青石板上,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身子有规律的抖动着。  “快传太医!”

·······  “快传太子!”

半月之后,沈阳南门瓮城。  高大威猛的魏忠贤在两名小太监搀扶下,快步走下马车。  环顾四周,但见开原军军容严整,一众文武官员在宣武将军刘招孙率领下,跪倒在护城河前,远远迎候天使。  魏忠贤春风得意,满意点点头,一把甩开搀扶自己的小太监,径直来到刘总兵身前。  他拉着刘招孙走了十几步,把众人撇在后面。凑到刘招孙耳边低声道:  “贤弟,这次你干得漂亮!给我帮了大忙!”

“啊?”

刘招孙一脸茫然。  “袁应泰、张铨被抄家了!我派锦衣卫在他们家抄出九十万两银子,新皇帝留三十万两,给你抚恤六十万两。”

刘招孙呆呆望着这个打行出身的大哥,他继续道:  “王安天天都想杀我,这回和姓袁的勾结,吞你们五十万两抚恤银,皇上被他们气死了。王家一百多口,一个没留。还有魏朝,秉笔太监,往日藐视杂家,也被除了。卢受被吓傻了,想抽身去南京,哪里能让他逃,也把他杀了,兄弟!”

魏忠贤使劲摇刘招孙,刘招孙想象着九千岁杀人如麻的样子,开始为东林君子们担心。  “新皇帝把镇抚司给我,把辽东给你,咱们兄弟俩大展宏图,以后想杀谁就杀谁,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刘招孙面无表情。  “你说皇帝驾崩了?”

“半月前死了,现在登基的是泰昌皇帝,皇帝的长子。”

“哦,怎么会提前死了。”

恍如梦中。  魏忠贤没听他贤弟说话,一把拎起刘招孙,拽向瓮城。  “走,该宣读圣旨了,以后你就是辽东王!辽饷要过你手!咱兄弟俩一起干,一起捞银子,把什么东林楚党浙党全杀光!”

刘招孙被九千岁拖着,身子不由自主往前走。  这一天来的太早了。  一张向北的香案前,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徐徐展开一封犀角轴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  制曰:  竭忠尽瘁,固人臣职分之常;崇德报功,实国家激劝之典。矧通侯班爵,崇亚上公,而节惠易名,荣逾华衮。事必待乎论定,恩岂容以久虚!  查原任宣武将军、开原副总兵、三万卫同知刘招孙。少年英姿,容貌奇伟,习羽交驰,披肝沥胆。宽博谨慎,敦厚行义,通国达体,维岳降灵,自天佑命。爰从弱冠,屹为宇宙人豪;援兵辽东,独奋王师神武。身濒危而志愈壮,道处困而造弥深。绍尧孔之心传,微言式阐;倡周程之道术,来学攸宗。开原孤城不倒,三军用命,逆转乾坤;辽左建奴尽灭,出奇决胜,扫荡胡塵。爰及沈阳作乱,尤披坚执锐,旋凯奏功,速于吴、楚之三月。兹特封为“平辽侯”,封地五城(开原铁岭抚顺清河宽甸),升辽东总兵官、指挥使。  刘招孙正妻杨青儿,赋性柔嘉、贤良淑德,相夫于开原,升二品诰命夫人。侧室金虞姬氏,本朝鲜国女,桃花飞马,英姿飒爽。以巾帼效命辽东,古所未有。忠忱武略,足愧须眉!开原血战,催锋陷阵;浑河击鼓,力克东虏!特赐金虞姬三品安远将军,敕命三等淑人。锺鼎勒铭,嗣美浑河之功烈;巻纶昭锡,世登犁庭之功!永为一代之忠臣,实耀千年之史册!  钦此!  刘招孙跪谢皇恩,接过圣旨,将圣旨捧过头顶,长跪不起。魏忠贤大笑着扶起结拜兄弟。  平辽侯抬头时,已是满脸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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