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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一缕情丝入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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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原城东,朝鲜玉河会馆。  金虞姬依照明人婚礼装束,凤冠霞帔,倾国倾城。头戴二龙三凤冠,上身穿大红通袖麒麟袍、外披金绣云霞孔雀纹团花霞帔,下着官绿八宝奔兔织金裙襕官绿裙,双红锦高平底凤头鞋。  杨青儿盯着朝鲜美人,口中啧啧称奇。  “原来朝鲜国也有这般标致的美人儿,凤冠霞帔穿你身上,比那娘娘庙九天仙女还要好看。”

金虞姬知她在说笑自己,却不在意,对着镜子仔细数凤冠上的宝石,心中暗道:这么多宝石金玉,不知官人花了多少银子?  “杨姐姐,官人娶你时,必给你戴上十二龙九凤冠。”

“到时,杨姐姐比皇后还要华贵!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杨青儿抿嘴一笑,金虞姬平日读闲书多,淫词艳语真是随手拈来。  布木布泰拍手道:“好啊!姐姐神仙一般,看得我也想嫁人了。”

“嫁你个头啊!”

杨青儿指指布木布泰:  “天天跟你金姐姐厮混,没个正经儿,去把里屋那个小竹篮拎来。”

刘招孙为纳朝鲜美姬,竟不顾礼法,堂堂正正明媒正娶。  三礼六聘不曾少一个。  朝廷规制:二品以上命妇,霞帔为蹙金绣云霞翟纹;三、四品为金绣云霞孔雀纹;五品绣云霞鸳鸯纹,六、七品绣云霞练鹊纹。  刘招孙却将皇族才能用的龙凤冠给金虞姬戴上,霞帔上绣的是一品诰命夫人才能使用的孔雀云团。  杨青儿见了暗惊,若让皇帝知道,不知是怎样的大罪。  好在一众手下铁了心要做从龙之臣,对这些僭越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夫君为这朝鲜小妾付出如此之多,杨青儿不免妒忌。  洞房花烛,良辰吉时只剩两个时辰。  杨青儿想起还没开脸上妆,更别说梳头。  “快些梳洗开脸,来不及了。”

布木布泰拎来小竹篮,里面装着镊子、丝线、钱币。  金虞姬坐东朝西,朝着喜神方位,满怀期待。  这几日所见明国婚嫁礼仪,虽是繁文缛节,却让金虞姬大开眼界。  一切都是新奇惊喜,一切都是温暖人心,想到以后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夫人,她便觉恍若梦中。  杨青儿纤纤玉手挑起根红丝线,将两头系在一块,打了个同心结。眼花缭乱在前绕了几个交叉,红丝线便成剪刀形状。  “开脸后,就不是黄毛丫头了。”

金虞姬脸色绯红,以为诰命夫人又要说什么虎狼之词。  所谓“黄毛丫头”,指的是未婚的女孩,而已婚女子,就与“黄毛丫头”没关系了。  明代,已婚和未婚女子之间,存在着是否开过脸的差别。  “官人真没动你么?”

杨青儿将食指拇指绷紧,忍不住问道。  金虞姬早把杨青儿当成亲姐妹,见她还在纠结此事,噗嗤笑道:  “那他碰你没?”

杨青儿兴致索然,摇了摇头。  金虞姬喃喃说:“他是柳下惠一般的人物,万里挑一的品相,三生有幸,才遇上他!”

杨青儿不依不饶,“小年前那晚,你们·····”  金虞姬眼中含光。  “不曾,他说前世凉薄,今生不愿负我,所以必等今日才····”  杨青儿会心一笑,不再多问。  芍药上前,将长线上中下各弹了三下。  杨青儿满脸幸福,为金虞姬祷告:  “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顺,下弹子孙满堂。”

“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做完这些,杨青儿用牙咬着线的一端,把线贴着金虞姬的脸,两手和嘴同时向外撑开,将脸上的汗毛缓缓绞下。  开脸仪式完成,杨青儿抚掌笑道:  “好好好!这娇皮嫩肉,吹弹得破,更像出水芙蓉,你这黄毛丫头真成小媳妇了!”

接着是梳头,杨青儿口念道: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金虞姬听着祷词,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明丽动人,夺人心魄,那日在鸭绿江前升起的阴霾,全部烟消云散。  ~~~~~  梳洗妆容完毕,要到正堂拜别父母。父母皆已不在,便去拜兄长。  金大久望着凤冠霞帔的妹妹,感慨良多。父亲被害,妹妹命运多舛,他眼圈微红,扶起跪倒在地的金虞姬:  “去了夫家,好好相夫教子,我们虽是小邦臣民,也要知天朝礼法,莫要让明人耻笑,去吧。”

金虞姬眼中含光,起身拜别兄长,头戴盖头,缓缓出閣。  ~~~~~  刘招孙乘高头大马,簪花披紅,迎金虞姬到总兵府。  主婚者康应乾出門迎接新郎进入堂內。  老康左右两手各拎着只大雁。  大雁咕咕叫着,啄咬康监军,急得康应乾吹胡子瞪眼。  大雁是作为信聘之物,被刘招孙带到朝鲜会馆,赠予金虞姬。这时又被两人带回,交到主婚者手中。  这便是汉人婚礼中有名的奠雁礼。  雁,是一种对待爱情非常忠贞的动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一对大雁中一只先出现不幸,另一只也会哀鸣而逝。  明人用雁为聘,是取其忠贞之义。  这个时代奠雁礼一般用木制大雁代替,不过对平辽侯来说,抓两只活雁不是什么难事。  听闻平辽侯迎娶朝鲜美姬,开原周边的有心人,早早准备好大雁,作为进献之礼。  平辽侯收了礼物,给来人付了银子。  他叮嘱康应乾,待奠雁礼之后,便将大雁放归。  大雁嘎嘎乱叫,冷不丁咬了老康一嘴,痛的康应乾龇牙咧嘴,赶紧吃了颗金刚散压压惊,转身将大雁塞给吴霄,让他拎出去放了。  接着,主婚者带上新郎来到总兵府祠堂。  刘招孙对着祠堂中央供奉的义父牌位,跪拜三次,从康应乾手中接过香火,插在香炉中。  康应乾望着刘招孙虔诚的表情,抚着胡须微微点头。  接下来到了新郎新娘对拜环节。  刘招孙拜完祠堂,便在正堂等待金虞姬进门。盏茶功夫,一身麒麟红袍凤冠霞帔的金虞姬被诰命夫人领着,缓缓来到总兵府正堂。  穿越者如若梦中。  磨难坎坷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苦辣酸甜。  过往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浮现。  再看这美丽女子,他心脏砰砰乱跳,仿佛回到了前世遥远的初恋时光。  康应乾轻咳一声,示意赶紧开始下个环节。  刘招孙连忙搀扶金虞姬走到香案前,康应乾高声叫道:  “行对拜礼!”

两人侧身对着香案烛火,相互跪拜,刘招孙扶金虞姬站起,余光瞥见她凤冠上的猫眼石,分外耀眼。  “夫妻同牢禮!”

刘招孙颤巍巍揭掉盖头。凤冠之下的金虞姬媚眼含羞,明眸皓齿,北国佳人,倾城倾国。  香案上摆放着羊头猪头之类的牢禮。两人相邻而坐,共食祭祀肉食,以示夫妇一体,不分尊卑,相亲相爱。  平辽侯刚夹起块猪耳朵准备塞到嘴里,就听康应乾又道:  “合卺禮!”

刘招孙咽下口水,恨恨放下筷箸,心中暗骂,今日成亲从早晨忙到戌时(晚上九点),到现在一口饭还没吃上。  金虞姬和夫君一样,也是一天没吃东西,各种祭祀跪拜,折腾了一天。  此刻也是饥肠辘辘,心想这大明婚礼果然繁琐。  刘招孙耸耸肩,低声道:“别怕,我藏有鸡脯肉和米团,待会儿入洞房吃。先喝酒吧!”

合卺禮就是交杯酒。  芍药举着个托盘,盘子里装着个劈开的葫芦。  葫芦象征着夫妇合而为一,夫待妇以诚;妇待夫以敬,此乃夫妇之大义也。  刘招孙和金虞姬各取一半葫芦,芍药端起个锡金酒壶,咕嘟嘟朝葫芦瓢里倒酒。  金虞姬连忙给丫鬟使眼色,让她少倒些。  她知刘招孙酒量很小,三杯就倒,生怕待会儿刚进洞房,夫君便昏沉入睡。  芍药昂头望向新郎,未察觉新娘柳眉倒挂,咕嘟嘟把葫芦瓢都倒满了。  按合卺禮,新人先饮下一半椰瓢里的酒,然后交换杯子,必须饮尽。  金虞姬心中叫苦,怀疑这是杨青儿背后捣鬼,故意唆使丫鬟灌醉夫君,让他洞房不成。  康应乾望向两人,仍旧一脸坏笑。  刘招孙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大咧咧拿起半截葫芦瓢,一饮而尽。  金虞姬含情脉脉,见夫君喝完,也端起葫芦喝了下去。  接下来是结发礼。  结发礼,指的是新娘将自己与新郎的的头发绾结在一起,放入结发囊中。所谓结发夫妻,便是这样来的。  浑河血战,刘招孙背着金虞姬走了五六里山路才回到大营。当时两人血流不止,鸳鸯袄上的血迹干涸,粘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最后,老宋头只得用剪刀把战袄剪开·····  两人之间的感情,已不是结发夫妻能形容了。  金虞姬小心翼翼剪下夫君一缕长发,和自己的青丝绾结缠绕,用一个香囊装了。  ……  这套明制婚礼花费了两个时辰,所以仪式结束,已是二月初七,子时初刻。  大厅里虽有炭火取暖,到底是辽东二月,屋外冰冻三尺。  乔大嘴有伤在身,熬不得夜,刘招孙谢过众人,让大家回去歇息。  一众心腹纷纷向新人贺喜,他们忙前忙后,都忙了数日,困乏至极,祝福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康应乾走在最后,他强打起精神,对刘总兵呵呵傻笑,不停伸手在自己袖中摸索。  刘招孙看这动作,便知他是在掏金刚散。  “留给你自己吃吧,康监军,时候不早,快些回去安歇。明日还要筹划朝鲜之事。”

“平辽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好好陪美人,还找我这糟老头子议事?过几天再说朝鲜的事!”

刘招孙笑笑,亲自送他出了总兵府。安排吴霄、林宇护送康应乾乔一琦回兵备道衙门。  自从上次乔一琦被刺杀,刘总兵开始注意加强对手下文官的保护。  眼下开原势力迅速扩张,得罪的人越来越多,刺杀或许会会成为常态,多一份小心总是没错的。  待送走众人,回到正厅,屋内只剩金虞姬和丫鬟芍药,小丫头布木布泰早早和杨青儿回厢房睡了。  刘招孙让芍药去厨房热些膳食来。  支开芍药,刘招孙和金虞姬相视一笑,入了卧房。  卧房被芍药杨青儿装扮一新,墙壁上挂着些花灯,窗棂桌椅上贴满了喜字。  临窗香案上摆着对红彤彤的龙凤香烛,映照的卧房光影绰绰。  花灯内蜡烛都未点亮。  刘招孙感受不到浪漫气氛,只觉屋内光线昏暗,不甚真切,嘟噜道:  “都说洞房花烛明,只有两支蜡烛怎么成?”

说罢对着火折子吹了口,挨个将案头香烛点亮。  顿时灯火通明。  金虞姬如灼灼芙蓉,含情脉脉。  刘招孙以为她饿了,从袖中掏出个饼子,用手摸了摸,还有温热,递了过去。  “奴家不吃饼。”

“刚才不是说饿的厉害?”

刘招孙见金虞姬不吃,便自己咬了口。  饿了一天,这普通肉饼到了口中,如山珍海味一般。  “不吃饼,要吃什么?我让芍药去厨房拿来。”

金虞姬将凤冠取下,放在自己膝头,抬头望向夫君,曼声道:  “吃··你··”  刘招孙不去理她,吃了饼子。  忽觉有些口渴,心跳厉害,眼前有些晕眩。  想起康应乾临走时的坏笑,才恍然大悟:  “没想到身边人竟给我下药。”

刘招孙全身燥热,忍不住想tuo掉那件仙鹤补子袍服。  这时外面响起沉沉敲门声,芍药推开虚掩的门,端进来碗热粥和只烧鸡,把床头燃尽沉香换去,换成新香。  刘招孙想问她下的是什么药,芍药嘿然一笑,已经退了出去。  他将热气腾腾的粥端到金虞姬身边。  “一天没吃东西,身子刚恢复,赶紧垫垫肚子。”

“夫君也来吃。”

一对新人肩并肩挨着坐在案前,吃起了夜宵。  刘招孙不停给娘她夹菜。  金虞姬嗔笑:“夫君为何不吃?”

“长了痘,吃不得肉,过几日才好,待会儿陪我喝酒,行酒令。”

“你那酒量,三杯就醉,行酒令没意思,玩点别的。”

刘招孙正是长青春痘的年龄,这几天忙碌,天天熬夜到子时才睡,脸颊长了两个痘痘。  忽觉一阵奇异香味幽幽传来,似有似无,缕缕不绝,闻香色动。  芍药刚才换上的迷香,或是龙涎香。  起身把香折断,扔出门去,对金虞姬笑道:  “底下人真是无法无天,明日看我好好收拾他们!”

金虞姬噗嗤一笑,放下筷箸,用牙刷子(注释1)拌了苦参末青盐苏荷药膏,在窗前洗漱。  她漱了口,又把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洗了干净。  刘招孙望着眼前美人,心动神摇。大红通袖麒麟袍底下穿着方领短比甲冬。  “屋子里冷,你,”  再看时,金虞姬身上只剩下交领衫,露出桃色主腰。  但见肩若削成,杨柳小蛮腰如水蛇游走,妖娆动人。  刘招孙忙把仙鹤袍服给她披上。  “还要行酒令吗?”

“不行了,别冻着了,睡觉睡觉。”

刘招孙怕金虞姬着凉,轻轻搂,住她,深情道:  “娘子知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金虞姬低声呢喃,没听懂夫君说话,刘招孙贴鬓云,又说一遍。  “官人从浑江来,从萨尔浒来,那夜在军营见你时,你就是大英雄。”

刘招孙笑笑。  “我不是什么英雄,我是被一束花带来,从天而降的花。”

金虞姬被挠到痒处,咯咯乱笑。  想起她在浑江岸边做的梦。  “官人被花砸中,所以才来此处,这些,妾身早知道了。”

刘招孙一惊,自己穿越这事还从没给别人说过,金虞姬是如何得知的。  金虞姬见他样子,忍住笑说:  “那日漫天花瓣,我们在花瓣下成亲。这是妾身梦到的。还有你打败建奴,裂土封侯,妾梦见的都成真了。咦,你真被花砸中过?”

“不是花瓣,是一束花,不知是哪个混蛋高空抛物……”  “我本不属于这里,这些时日好累,好累。”

刘招孙动了真情,不再隐瞒,要把前世今生都给说给金虞姬听。  不管她能不能听懂。  穿越之初的记忆变得格外清晰。  “那晚夜袭镶蓝旗,是抱定必死之心,我憎恨大明,憎恨那束玫瑰,憎恨它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只想离开。可是,现在,我不想回去了。”

刘招孙低声讲述自己的过往。  这些秘密,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所以连本书作者都不知晓。  他以为死去就能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996人间。  不曾想,那只萨尔浒战场上扑火的小小飞蛾,一年不到,便风云际会,扶摇直上,成了九天鲲鹏,气吞山河横扫宇内。  金虞姬嫣然一笑,起身搂住夫君。  “那日在大松树下说过,永不分离。妾不管官人是哪里来的,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在妾眼中,你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妾只要如那鸿雁,天南地北,双宿双飞,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穿越者城防被击溃,高耸入云的雷峰塔轰然倒塌。法海和尚的咒语连同一切清规戒律,都在这雪夜子时,消失不见。  金虞姬身上那件二品仙鹤补子的袍服无声滑落,刘招孙见美人香艳,只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  胸中砰砰乱跳,抱起金虞姬,拥之入帐,灯影绰绰,不知东方之既白。  注:  1、明代冯梦龙《童痴二弄》第八卷:“吃个镜子来里做眼,编筐着弗得个蓬尘,牙刷子只等你开口……”可知牙刷在明代已普遍使用,当时称为牙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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