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禾一踏入静澜阁的内堂，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哟，瞧瞧这是谁，竟摆了好大的架子。如今你也是宫里头一等一的红人了，想是觉得我们楚府不够气派，竟连休沐的日子也是不肯回来看望长辈了。”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辞，楚念禾连看都不必看，便知道是周氏说出来的。只是她虽说话难听，却是个难得爽快利落的人，可比苏氏那种阴诡小人强得多了。“周姨娘这话在咱们自家里说说还好，若是被宫里的人听到了，怕是就给咱们楚府惹了麻烦了。”

笑吟吟地说完这句话，楚念禾连看都未看周氏一眼，拎起裙摆便在祖母的跟前跪了下来：“念禾给祖母请安了，不知祖母近来身体可安好。这一入了宫门的艰辛，出入的不便，旁人不知也就罢了，但祖母定是能体谅孙女的难处，不会怪罪孙女的是不是？”

饶是周氏那般爱耍嘴皮子的人，听见她如此伶牙俐齿也是又惊又气，瘪着嘴巴不吭声了。倒是陈氏，方才还一本正经地冷着一张脸，如今见楚念禾句句话都说的妥帖，她自然也是生不起来气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丫头，惯会讨我欢心的，我这就算是满肚子的抱怨，现下也是说不出口喽。”

大家伙一见陈氏都露了笑容，方才紧张的氛围自然也是缓解了不少。徐妈妈见状，忙叫了厨房的婆子在饭厅里摆了饭，招呼着老夫人和一众姨娘孩子们去用饭了。楚念禾在陈氏身旁坐着，虽表面上谈的开心，可心里却记挂着要去问父亲的话，自然是急三火四的。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餐饭，楚念禾想了想，便朝着陈氏说道：“祖母，念禾已经好久没去拜见父亲了，进宫这许久，已不似从前能在祖母和父亲膝下尽孝。如今既已回府，念禾想去给父亲磕个头。”

“是了，”陈氏点了点头：“你父亲来与我说话之时，也常常提起你，言语之间也是生怕你在宫里错了规矩，惹了什么祸事下来。如今你既回来，陪他去说说话，让他放心也好。”

楚念禾点了点头，便在周氏和楚乐妍等人的目光中退出了饭厅，一路朝着楚平克的书房去了。刚到了书房的门口，小婵便迎了上来，小声对着楚念禾说道：“老爷现正在书房等着小姐，小姐快进去吧。”

她嘱咐了小婵和小苓先回府，主要还是为了让她们拦住父亲。现下她要问的事情十分要紧，若是今日不问到，怕是就要耽误事了。楚念禾点了点头，便走到门前扣了扣门把手，听着屋子里父亲的声音传了出来，楚念禾才定了定心神，推开门走进了书房里。楚平克此时正在书桌前坐着，一见她进来，赶紧露出了慈爱的笑脸道：“今日你两个侍女来告诉我，说你有事要与我说，快过来坐吧。”

楚念禾点了点头，又恭恭敬敬地对父亲见了礼，这才走到父亲身边坐了下来。“你有什么事便说罢，”楚平克的眼睛瞧着面前的文书，很是出神：“你从宫里出来一趟不易，想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楚念禾瞧着父亲愈发苍老的容貌，心里微微有些发酸。可她抿了抿嘴唇，还是毅然决然地将话问出了口：“父亲，女儿此番回来是想问您，太子殿下和弟弟究竟是为何事去的边疆？”

楚平克没想到楚念禾问的竟是这个，他登时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了桌子上，又紧盯着楚念禾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父亲，弟弟从边疆被人押解回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她没打算瞒着楚平克，父亲一向谨小慎微，若是她凭空过来掺和一下，又不道明原因，想来楚平克定是会更加疑惑，不肯说出实情的。“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莫不是公主知晓了此事，又告知于你？”

楚平克皱着眉头，一脸探寻地看着她。“此事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楚念禾没有丝毫的躲闪，直截了当地说道：“弟弟在边疆吃苦多年，如今既已回了金云城，父亲就断断没有不管他的道理！”

楚念禾又想起了方才父亲在正阳殿里的言辞，一阵怨怼涌上了心头，若不是平日父亲对她百般偏爱，她真想好好质问一下他为何如此狠心，竟把比她还小的弟弟就这样送去了边疆。楚平克并没有即刻回答她的话，而是仍用探寻的眼神瞧着她。少顷过后，他终于收起了自己的眼神，用冷漠的语气说道：“此事繁杂，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你只是个女孩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楚念禾还从未见过父亲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一种酸楚不由得顿时涌上了心头，让她的眼泪差点落了下来。“父亲，父亲！”

楚念禾有些悲怆地唤了两声：“女儿并没有责问父亲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金云城的皇家贵胄不在少数，为何偏偏是我的弟弟去了边疆？”

“住嘴！”

楚平克听罢了她的话，突然就勃然大怒道：“此事也是你这等小小女官应该置喙的？别以为自己如今得了公主的宠爱便如此不可一世，为父身为宰相，在宫里尚且需要自保，不该说的话从未提起。怎的如今竟有你这样不知分寸的女儿，若是来日给我们楚家惹了祸，犯下什么杀头的死罪，就算是为父也定是不会救你的！”

楚平克言辞激烈，不留一丝情面。可楚念的心里却是明白，父亲是对此事太过讳莫如深，如今这般说话，只是想叫她知难而退罢了。“父亲，今日我既来了，若听不到答案，我是不会离开的。”

说罢，楚念禾掀起了裙摆，直直地跪在了楚平克的跟前。“你……”楚平克顿时恼怒至极，疾步走到她跟前，抬手就要向她挥起巴掌来。楚念禾蓦地便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父亲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有疑惑，有仿徨，有无助，可偏偏就没有楚平克希望看到的恐惧和害怕。楚平克的手高高地抬着，眼睛里也装满了恼怒的情绪。良久，那手终于还是放了下来，他仍旧用冷冷的眼神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声音苍白且无力地道：“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就算你费尽心思知道了，也是白费力气，改变不了现实。”

“现实是什么？”

楚念禾倔强的不肯松口：“父亲，女儿现在已经长大了，您为何还要独自藏着这个秘密不肯与人说呢？就算现实再残酷，还有女儿陪您一起面对此事啊！”

“你懂什么？”

楚平克咬着牙，攥着拳头说道：“如今就算是你我有三头六臂也是救不出你弟弟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楚平克一甩袖子，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了。楚念禾听得云里雾里，自然是不肯放弃，冲着父亲的背影大喊道：“若是您不告诉我实情，即便是跪死在这里，我也不可能离开！”

可楚平克只是顿了顿，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