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入夏了，刚过了丑时，天边就已经略略地现出了几丝鱼肚白，不再是昨夜黑漆漆的颜色了。送了公主回了碧水阁之后，楚念禾已经困倦得不行，即刻便回了鸢尾阁休息去了。虽知道天亮之后还有一场恶战，但这恶战是为皇后准备的，她只需好好的睡上一觉，明日再听这恶战的结果便是了。而这边楚念禾刚刚进入了梦乡，凤翔殿里正睡着的皇后便突然惊呼一声醒了过来。郑嬷嬷正在房门口守夜，一听到皇后发出了声音，立刻便进屋里去瞧了。果不其然，昏暗的烛光下头，皇后正呆呆地坐在床上，额头上沾着些许汗珠，看得郑嬷嬷很是心疼。“娘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郑嬷嬷从暖炉上一直热着的壶里倒出了一杯热茶来递到了皇后的手里，又为她掖了掖被角，擦擦额头上的凉汗，这才抚着皇后的脊背道：“娘娘也该适当宽宽心才好，这样日夜的挂怀，好好的身子也是要熬坏了。”

皇后一边微依着郑嬷嬷的胳膊，一边轻叹了口气道：“这一辈子，本宫怕是逃不掉那对母女的手掌心了。”

郑嬷嬷听了皇后的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楚念禾的母亲一直是皇后心头的一根尖锐无比的刺，每每她回想起来，都是这副吃不下睡不好的模样。皇后等了半天也未见郑嬷嬷吭声，便直起了脊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如今你听着也是有些厌烦了吧。”

“怎么会，”郑嬷嬷急于表示自己没有这样想，一个侧身便又坐到了皇后的跟前道：“娘娘，您这样日思夜想，如鲠在喉，吃亏的可不是您自己吗？奴婢想着，您若是心里实在过不去，就赶快将她处理了算了吧。”

郑嬷嬷自是实心实意地心疼皇后，一番话说得皇后也是心头一酸。“你不懂，那个女人虽然是我心中的刺，可这根刺却是永远也摘除不掉的东西。只要我心里还有他，就绝不可能侵犯那个女人一分一毫的！”

皇后一时情绪激愤，声音便大了些。郑嬷嬷忙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去门口瞧瞧，又去窗边将窗子落了下来，这才又回到皇后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皇后娘娘，此事可不敢再轻易说出口了，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没什么，若是白日里被人听了去告诉了皇上，可就不是小事了呀。”

瞧着郑嬷嬷一脸紧张的样子，皇后愣愣地呆了半晌，却是苦笑一声道：“皇上？皇上在我心里算是什么东西？我这一辈子心里只有他，你是知道的呀……”眼看着皇后说话愈发没分寸了，郑嬷嬷更是吓得浑身都冒出了一层冷汗。她咽了咽唾沫，又四外瞧了瞧，这才小声说道：“娘娘睡前也没吃酒，怎么倒像是吃醉了一般呢？”

皇后却仿佛没听见郑嬷嬷的话，浑身一松，整个人便躺在了柔软细嫩的缎面床褥上，口中喃喃地道：“都是她，都怪她。若不是她先见了大人，用她那副装模作样的刚烈性子哄骗了他，大人又怎会对她生了情愫呢？从现在往回想，那不过都是她的手段罢了，即便到了今天，她还是躲在楚家那个祠堂里惺惺作态地不肯回府，就是因为她这个样子，大人才始终对她念念不忘，直到现在都不肯再见我一次……”皇后痴痴呆呆地说着，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起身在枕下拿出了一方男子用的汗巾，盯着它发起呆来。“我对他千般万般的好又有何用，说到底，不过是他想都不愿想起的负累罢了。他对她那么好，就算是我借故找了他出来说话儿，他也是句句话把她挂在嘴边，眼睛里连我一个侧影都没有。郑嬷嬷，你说要是我当初没有设计成全他，他现在究竟会恨我到什么程度？”

郑嬷嬷很想说些什么劝劝皇后，可话语却像个梗在了喉咙口一样，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她当然知道皇后心中想的是什么，可在这深宫里步步皆是险境，如今没什么差错，还被芷妃等一干人抓着不放呢，若是真的被人抓住了这个把柄，别说是皇后之位了，只怕是连性命都难保的。“娘娘，这心思且得压一压才好，”郑嬷嬷犹豫了再三，还是温柔地劝慰道：“不为别的，咱们总得为着七殿下着想才是啊……”一提起颜离辰，皇后的脸上又露出了一点柔软的神色，口中喃喃地道：“是啊，辰儿才是本宫唯一的指望，为了辰儿，为了辰儿……”这样嘀咕着，皇后终于又跌进了梦乡，不再说话了。郑嬷嬷知道，等到了天亮之后，皇后一定会再披上坚硬的盔甲去做一个端庄的皇后。这夜半三更的一段对话，也许就像是一个梦，等到梦醒了，一切就都重新开始了。郑嬷嬷为皇后掖了掖被角，又去看了看碳火，这才依偎在软塌的鹅绒垫子上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郑嬷嬷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晚，一时恍惚，坐在软塌上发起呆来。一个宫女见她醒了，忙迎上来道：“郑嬷嬷，您醒了。”

郑嬷嬷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呢？你们怎么也没人来叫我？”

那宫女巧笑嫣然道：“娘娘说嬷嬷昨日守夜辛苦，今日要让嬷嬷睡个够的。今晨娘娘吃了早膳，现在已经去御花园闲逛了。”

郑嬷嬷便笑了笑，又说道：“娘娘总是体贴咱们，你们平时里在娘娘身边伺候着，也多伶俐警醒着点，总有一天娘娘会眷顾到你们头上，赏些恩赐下来的。”

那宫女赶紧应了，又扶着郑嬷嬷起了身，回房里换了身新洗的衣裳，正待往回走时，另一个守着院子的小宫女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毛毛躁躁你差点撞到为郑嬷嬷换衣裳的宫女身上。“你这是在急什么？难不成天塌下来了，竟惹得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那宫女有些恼怒地呵斥着跑来的宫女。“姐姐不要生气，”这小宫女着急的舔了舔嘴唇：“郑嬷嬷，太后宫里的金嬷嬷来了，现在正在咱们前厅里等着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