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禾帮着大夫人将涂在脸上的妆容褪去，又为她换了一身浅褐色的衣裙后，温润如水的大夫人终于是又好生地站在楚念禾的跟前了。“母亲真是漂亮，”楚念禾一边笑着一边对大夫人说道：“这些年来，饶是祖母做主为父亲娶了姨娘回来，父亲心里也总还是惦记着母亲，从未想过抬谁做大夫人的。”

大夫人自然知道女儿是在逗自己开心，想让她和楚平克的会面更和谐一些，免得又生龃龉。瞧着费心周全的女儿，大夫人很是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对她说道：“念禾，母亲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夫人又在一旁的妆台凳子上坐了下来：“从前你父亲总说要同我解释，说他和皇后之间有误会。可我当时对他尽是失望，也怪我性子倔强，所以从未将他的话听进心里一分一毫。今日你特意带我回府里来，看隐秦是小，还是为了让我瞧瞧我在你父亲心中是何等地位，如今我看到了，对自己从前的决定，也是有些怀疑了……”看着母亲眼中的迷茫，楚念禾心中也是一阵酸楚。若是两情相好，无人从中作梗，自己的母亲又怎会平白在那狭窄逼仄的院落里一住就是十几年。这十几年来的青春岁月，又岂是皇后的一条人命能换的来的？楚念禾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心，对皇后的仇怨不禁又多了几分。直到外头的丫鬟通报，说是老爷已经到了院子门口了，楚念禾才缓过了心神，将母亲安置在了屋子里，自己则出门去了。楚平克已经换了一身青白色的长衫，此刻正站在门口瞧着这院落。楚念禾见父亲未挪动步子，便笑着对他说道：“父亲，可是我这院子搭理得不够规整，让您觉得无从下脚了？”

楚念禾的声音灵动悦耳，听得楚平克的心情也活跃了几分。再加上楚念禾的容貌与大夫人极相似，楚平克瞧着她，脸上便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道：“你真是愈发能言善辩了，在宫里可不得如此，万万谨言慎行才好。”

楚念禾屏退了侍女们后，一边上前扶住了父亲的胳膊，一边带着他朝着屋子里走去：“父亲的诸番教导，女儿听得耳朵都要磨起茧子了。如今隐秦回来了，父亲可是要转移目标，将训斥女儿的话多多分给他一些，让我松松气才好呢。”

楚平克闻听此言，不禁开怀大笑起来，那爽朗的笑声从屋外传到屋里，让在妆台前正襟危坐的大夫人浑身都颤抖了一下。楚念禾见父亲被自己哄得心情好了些，便正色朝着父亲道：“父亲，您可知今日女儿找您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说来听听吧。”

楚平克在正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楚念禾回身瞧了瞧自己闺房的门，又定定地老了父亲一会，这才对着他说道：“父亲，今日我带了一个人回来，您务必要见见。”

她说的很清楚了，是带了一个人“回来”，而不是带着一个人“来”。楚平克听了女儿的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去了，沉声对着她问道：“你带着谁回来了？”

楚念禾没有说话，而是示意着父亲跟着自己到了门口，一把便将房门推开了。此时的大夫人正背朝着门口坐着，可楚平克虽没看到她的脸，却一下子便从她的身形中瞧出了她究竟是谁。“青羽？”

楚平克蹙着眉头唤道。大夫人闻听此言，浑身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待得她缓缓站起身来，朝着他们的方向转过来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晶莹的泪水了。楚平克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只觉得仿若梦境一样，久久无法开口。直到楚念禾轻轻碰了他的胳膊一下，示意他主动一些时，楚平克才如梦清醒一般，几步便上前将大夫人揽在了怀里，一边轻声对她说道：“青羽，青羽，我是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回来了吗？”

楚念禾知道，将他们两人推到这一步，余下的话只能由着他们自己去说了。她轻轻地将房门带上，给了他们独处的时间，自己则是回转了身子，朝着静澜阁的方向走去了。老夫人早就同她知会过，说是为了帮她看着院子，指派了几个嬷嬷在院子里守着。方才她为母亲梳洗换装的时候，便瞧见其中一个婆子已经偷偷的去报信了。陈氏一直同大夫人关系不甚好，也十分不将这样任性倔强的她放在眼里。可如今木已成舟，若是自己不将陈氏那边说通了，怕是陈氏也要连她一遭憎恨上了。走到了半路，楚念禾正瞧见了下人在往院子门口的缸里灌水。她想了想，便趁着下人们离去之后，将自己的里衣用冰凉的水打湿了，这才浑身发冷地朝着静澜阁的方向去了。到了静澜阁的时候，还未进门，楚念禾便被徐妈妈给拦下来了。那徐妈妈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虽然直到楚念禾也是为了自己的母亲着想，可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朝她说道：“老夫人已经睡下了，交代我告诉小姐，您若是有时间来看望老夫人，不如自己回去静心想想，是否对得起老夫人对您的期待。”

徐妈妈的表情十分严肃，倒不像她平日里乐乐呵呵的样貌了。她跟了陈氏几十年了，不说是陈氏肚子里的蛔虫，也算是陈氏的半个臂膀，如今发生这样的时候，她替陈氏感到不值，楚念禾也是理解的。“徐妈妈，”楚念禾的嘴里刚吐出这几个字，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如今您和祖母都知道了，我便也没什么好瞒您了。我知道祖母生气我先斩后奏，不同她说出实情。可徐妈妈您知道，我母亲脸皮薄，若不是这些年觉得没脸回来见祖母，她怎会在苑和堂那样狭窄的小院子里过了十几年的光景不肯回来。祖母就算是生气，这十几年过去了，气也该气够了，一家子人不和和睦睦的，总不能叫外头的人说祖母容不下自己的儿媳，污了祖母的清听呀！”

这一番话絮絮叨叨地说下来，即便是徐妈妈几次三番想插嘴，这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徐妈妈回头瞧了瞧老夫人的卧房，知道她也是听见了楚念禾的这番话，却是没什么反应，只得叹了口气道：“大小姐的话我听了，也理解大小姐一片孝心。可老夫人气性大，若是大小姐无事，还是回去歇着吧，许是过上三五日，老夫人也就不生气了呢。”

楚念禾自然知道陈氏不会这般轻易就原谅她，她也没什么不耐烦的，立时便跪在了地上，朝着老夫人卧房的方向道：“祖母若是不肯原谅孙女，孙女就在这里跪到海枯石烂算了。反正惹了祖母这样大的不快，孙女也是实实在在的不孝，祖母千万千万别心疼我，只当是我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赎罪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