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组车队低调地驶出位于黄埔东路的京帆地产总部大厦,在车队最中间的黑色林肯领航员车厢里,何清远一手拿着份煎饼果子,一手拿着杯豆浆,听着坐在一旁负责港务区工作的主任给他介绍那边的实际情况。 这位来自项目组的主任叫张泽,年龄同长相有些反差,看起来意外地显老,估计也同样是底层出身的缘故。 他详细且认真地同何清远讲了港务区目前的一些实际情况。 其实这个区,最早的时候是冀省西北部的一个县城,后来因为建设北线亚欧铁路桥的需要,而京城铁路基础设施建设条件相对比较紧张,可以容纳货运专线的合适区域不多,所以这才选择了这片远离城市的区域作为平京飞地,担任陆上港务区的实际载体。 创新港务区距离平京,有着至少120公里的直线距离,需要通过京城西南侧的亦庄隧道,再走一段高速公路。 最后才能到达这个山沟沟一般的地方。 车队行进了几乎三个小时,直到何清远从车窗远远地眺望,这才看到远处平地那片灰黑色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十分突兀的半成品楼群。 拉近距离,走进,那烂尾楼上,灰黑色的外墙框架结构清晰可见。蟠扎的钢筋露在外面,如同怪兽的骨架,在楼层之间层层叠叠,上面还残留着一幅巨大的半永久外墙广告: “坐享宜人景致,品味从容人生——创海新城欢迎您。”
只不过“从容”两个字被人泼上红彤彤的油漆后,更显得格外生动。 何清远下车,刚才从地图上看,这里距离创新港务区的边缘,还有着近70公里的路程,不出意外,这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奇妙地方。 何清远也不知道,上一家地产公司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这是知道地下有石油啊,还有有金矿啊,如此大费周章,在荒山野岭起高楼的,额,何清远只能说,老板着实是有点魄力在身上的。 只是,哥们,你盖楼可以,你别跑路啊。 何清远下车,打开三维小地图,随后确认了一遍,嗯,这片区域的地下,确实什么都没有。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价值的话,额,这边的风景算是挺不错的。 坐享宜人景致≈周围有点荒芜 是这样的。 何清远又围绕着无人区一般的残垣断壁转了一圈,高级工程师出身的副总苏锦华走在旁边,手里拿着ipad调出区域平面地图,给他看。 这片楼群计划占地面积为30万平方米,而实际建设中的用地,目前看却是不到10万平方米。 原因很简单,后续资金供不上了,所以楼群只建到眼前这么些。 何清远揉了揉鼻子,他原本以为这10万平方米的面积不算大,可是当他真正站在小山坡上,看着连绵不断的地块无尽延伸到视野尽头,这10平方米,差不多是两个国际标准足球场的面积。 而更让他诧异的是,苏锦华告诉他,真正批给京帆地产的土地不是这10万平方米,也不是上一家地产商的30万平方米,而是,100万平方米。 何清远心里听着这句话,突然嘎登一下子,心脏的跳动差点都跟着停滞了一下。 100万平方米!? 在这荒郊野岭!? 开什么玩笑!? 要这一片地干啥?而且这能干啥啊? 他总不能圈一块地,建个小镇叫清远镇吧? 似乎看出何清远的诧异,苏锦华解释道: “何总,其实区里也很为难,但毕竟协议已经签过了,这差不多一平方公里的地图已经正式划分到我们公司名下,土地性质同样继承上一家,为商住类型,” “其实在这原本30万平方米的规划中,还有一个大件物流基地园区的规划,在7万平方米左右,投资差不多10个亿,只不过投资的物流公司天际达在港务区规划书出来之前,就已经和上一家地产商提前终止了园区建设项目。”
“所以这片商住性质的土地现在也转落到我们手里,从总体看,这一平方公里的土地有百分之六十是可以利用的,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很大概率是动不了的。”
说着话,苏锦华抬起胳膊给何清远指了指视野尽头的那几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包。 “因为林业环保政策的缘故,我们不能擅自移动或改造山区的表面植被,除非是进行一些基础性公路修建,否则我们并不能利用那边的土地。”
何清远点点头,心里的焦虑又增多了几分。 介都是什么事嘛? 何清远的脸色逐渐沉重,考察完现场的实际环境后,车队又调头,向着港务区继续前行。 何清远今天除了实地看看现场情况外,他还约了区内发展银行的行长,对于项目贷款问题做最后的协商。 虽然项目成功的几率不大,但是何清远,何老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一个半个小时后,车队到达港务区预订好的酒楼,众人下车。隔着远远的,何清远就看到几位衣着得体,穿着银行制服的男男女女一行人向着边走来,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戴着茶色眼镜的男人,还有两三米的距离,他就对何清远伸出手。 “久仰久仰,何总您好,我叫龚政,是区支行的副行长。”
“龚行长您好。”
何清远同他握手,随后一行人寒暄着走进酒楼。 包厢里,何清远坐在主位,一旁坐着这位老行长,众多高管也纷纷坐到位子上。银行方面,不包括老行长,一共来了四个人,三男一女,其中那位女生看着年龄不大,化妆后显得面容姣好,被老行长直接安排着坐到了何清远的另一侧。 何清远不由地在心里腹诽,哥们看起来就这么像LSP么?额,虽然他已经是被网友共同认可的渣男何某,毕竟,谁好人找两个女朋友啊。 可以看出来,这位老行长是懂人情世故的。 而且他带过来的这几位明显也都不是一般人。 坐在末位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银行老哥,三言两语之间,就把气氛烘托的热热闹闹的。 “何总,你们今天远道而来,寒舍因此都蓬荜生辉啊,令我们不胜荣光,我先敬您一杯……” 夸差一下子,一小杯五粮液直接就干了,给何清远看得愣愣的。 紧接着另一位银行老哥装腔作调道: “小王,你这不对啊,要敬何总,也得是我们龚行长先提一杯啊!”
“哦,对对对!”
末位的陪酒老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随即又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举着酒杯再次起身说道: “今天第一次见到何总,让我十分激动,言谈间,刚才失了态,那我就先自罚三杯!”
端起又放下,这老哥毫不含糊地咕嘟咕嘟地连干了三杯,最神奇的,每次的祝酒辞还都不一样,如此反复说了这么一遍,包厢里,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酒席间的气氛已然达到顶峰。 何清远没喝酒,一口都没喝,毕竟他脑袋上缠着纱布网袋呢,劝谁也却劝不到他的头上,倒是他公司市场部的那位老哥今天替他礼貌性地接下了大部分的敬酒。 这老哥们看着憨憨胖胖的,同样作为项目组一员,叫左轩,名字听起来虽然有点娘,倒也是一个朴实无华的爷们。 谈笑间,说说风土人情,东拉西扯间,要注意雕琢对话的细节。 没过一会儿,副行长龚政端起他的小酒杯,对着何清远又是礼貌一笑: “何总您总是身先士卒,前一阵子救援事件的伤还没有痊愈,现在您又投入到工作之中,这种奉献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共同学习啊!”
何清远心想,要不是你不给我们项目批款,我们又怎么会在此相见呢? 不过在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何清远也只是嘿嘿一笑,端起小茶杯,慢押一口。 放下酒杯,龚政也笑了笑,似笑非笑地对着坐在何清远身旁的下属嘱咐道: “小菲啊,我们何总伤病还未痊愈,要注意多多照顾我们何总啊。”
女生明显是不太适应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她红着耳朵点点头,听着行长把话说完,又低下头看着面前干干净净的盘子。 何清远听到这里连忙摆了摆手: “龚行长您客气了,没多大事。”
何清远看着那位女生,估摸着也就二十多岁,应该是刚毕业实习的吧?也不知道是分区支行是人手真的太少,还是女生稀缺的缘故,竟然把实习生弄过来陪酒。 菜都不敢夹,还要被委托照顾他人的重任。 何清远虽然看不惯,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年轻人打拼社会都不容易啊,看着圆桌尽头的那几位老哥端着酒杯侃侃而谈,或许二十多年前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们也曾是个不善言辞的瘦弱小伙子。 这就是社会,人格外向蓬松的催化剂。 何清远想到这里,他揉了揉眼眶,这顿饭,已经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贷款的事愣是只字未提。 额,倒也不是没有提及,只不过他们中有位装糊涂的高手,每次话题拐到这,总能被一百八十度的漂移给推开。 高手,都是高手。 转眼间,桌上的大鱼大肉已过大半,何清远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圆桌上的转盘也随之一停。 实在看不下去了,何清远一脸随意地拾起公筷,给一旁这位腼腆姐们夹了一整条的清蒸笋壳鱼。 酒桌上的空气似乎随之一凝,那女生也是一愣,随即小声地说: “谢谢何总。”
“没事,不用谢,今天你们行长请客,多吃点。”
何清远放下公用筷子,咧了咧嘴,笑道。 事到如今,何清远又怎么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呢,看来今天又属于是白跑一趟,贷款无望。 所以何清远蔫坏蔫坏的,也是借题发挥,直接点了龚行长一下。 平A。 龚行长当然听明白何清远的意思了,都聪明着呢,社会老油条了,当即接茬道: “呵呵,何总就是喜欢开玩笑。”
谈笑间,酒席已经接近尾声。 随着众人陆陆续续地走出包厢,转眼间,只剩下何清远和龚政他们两人。 这次何清远也是直接开门见山,对他提出问题。 只见龚政端坐在座位上,面色微红,眼神低垂地对他摆了摆手,随即用着认真的语气说道: “何总,我知道,先前区里承诺会帮助你们解决部分启动资金问题,但是恐怕这次我们真的是爱莫能助。”
“何总,我们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以下内容我对您是绝对不带一点隐瞒的,这次贷款的事,既不是资质问题,也不是政策问题,而是一个流程问题。”
“我知道京帆地产实力雄厚,肯定不会差十几个亿的钱,但是我得跟您明说,现在无论是京帆地产,甚至是京帆集团来了,对于目前用这片土地贷款的事情,都做不下来。”
“我们年初的时候也刚刚实行了银行业新规,从法律角度看,目前没有处理的烂尾楼地块仍然属于是不良资产的范畴,只要这个标记存在一天,你们承接的任何债务纠纷存在一天,现在这个审核,即使递交到我们总部,也不可能会被批准的。”
听到这里,何清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龚政微微颔首,语气诚恳地继续说道: “何总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得到和你们京帆合作的机会,但是老哥也真的是爱莫能助啊!”
…… 返程。 何清远靠在车窗边思忖着,他正思考着刚才那位副行长的话语,其实在何清远心里,钱的事情其实是最好解决,真正让他在意的,并不是贷款本身,而是关于这个项目的最终解决方案。 而之所以今天尝试接触一下,是因为何清远对于这个注定要赔钱的项目,其实不想搭上自己的钱,不过目前看来贷款无望,他又把目光投向别处。 那片荒郊野岭,真要是让他安排开发,老实说,何清远除了墓地,没有想到别的可行项目。 或许建陵园,人家都得嫌远。 忧愁。 …… 车队驶上高速公路,何清远看着窗边快速掠过的景物,就像是看着一幅幅慢动作的镜头。 半个小时后,车队下高速,何清远指挥着车队在高速路口等待。 过了不到十分钟,从高速口又下来一辆S680迈巴赫,挂着秦A的牌照,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奔驰车上跳下来。 顾盼,她今天过来了。 何清远靠在领航员车边招了招手,只见她一路小跑着走过来,步履轻盈,单单是看着她,何清远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外面风有点大,何清远拉着她上车。 迈巴赫打了一声喇叭后掉头,他们车队则继续前行。 座位上,顾盼小心翼翼地掀开何清远头上戴着的宽松渔夫帽,直到看到他雪白雪白的头皮,不过这次,她并没有无情的嘲笑他。 “还疼么?”
她小心翼翼地盖上帽子,问道。 “不疼了。”
何清远嘿嘿一笑。 顾盼抿了抿嘴唇,转头从挎包里拿出来一个精细包装的小盒子。 “今天大厦那边搬家,玥姐一直在忙,怕你着急用,所以就让我提前送过来,” 顾盼说着,把小木盒递给他。 “嗷嗷,谢谢。”
何清远接过木盒,这里面装着的是那枚勋章,因为昨天晚上,陈扬把他爷爷那枚勋章也送过来的缘故,何清远就想着实际对比一下。 其实倒也不是很着急,他只是早上跟着李玥明从微讯上提了一嘴。 顾盼甜甜一笑,何清远也咧起嘴,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心情好多了。 果然心烦还是需要美人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