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层只有半截屋子，自然没办法住人。一楼二楼的屋子倒是还好，不过都还没有安装门窗。而且整栋楼里自来水，电之类的基础设施也都没有。这大冷的天，让人难以想象这里面还能住着人。但蒋小鱼依然看到了其中几间背风的屋子，窗户上糊了报纸木框，门上也镶了简单的木板用来挡风。“这楼里除了你们还有别人住？”

叶帆紧紧抱着怀里的包，闻言点点头，伸手一指距离最近的一间房子，“那里头住的是一位老爷爷，这会他应该是去捡垃圾了。那边还有个老婆婆，好像是被儿媳妇给赶出来的，还有那边，住了几个从乡下来京城打工的，我们的屋子在那边。”

蒋小鱼顺着叶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间位于角落的房子，位置算得上是最好的。用报纸糊上的窗户里隐隐能透出来一丝火光。还有烟气从窗户和门板的缝隙了钻出来。蒋小鱼刚开始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着火了，见身边这兄妹俩一脸淡定的模样，这才放下心。筒子楼的一楼很潮湿，所以大家都是住在二楼。沿着没有扶手的楼梯上去，穿过一间间黑洞洞的屋子走到尽头。这也幸亏是大白天，要是晚上蒋小鱼觉得她待在这地方汗毛都能竖起来。走到门前，叶帆先伸手敲了敲门。“谁啊？”

“小舟，是我。”

“哥！”

屋子里的少年惊讶地喊了一声，单脚跳到门口打开门，“哥你怎么回来了，还有兰兰怎么也回来了？”

一咕噜问完，他才看见自家大哥和小妹身后还站着一位不认识的姐姐，音量飞速变小，“哥，这是谁啊？”

“这是小鱼姐，”察觉到其中一个房间的门板缝隙间有窥视的目光，叶帆眉头一皱，“先进去再说。”

蒋小鱼跟在兄妹俩身后进了屋里。屋子里面不单单是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角落里是两张用木板拼成的床，中间用布帘子隔开。屋子中央用碎砖头垒了一个灶台，这会里面正烧着柴火。房间里勉强比外面要暖和上一些。一口小铁锅就用铁钉子挂在墙上，看样子是到用的时候才会取下来。至于桌子凳子，统统没有。叶帆放下包后就赶忙带着妹妹收拾了下堆得满当当的床铺。少年低着头，耳根子有些发红。叶兰拍了拍自己床上，她的床更干净些，转头招呼蒋小鱼，“小鱼姐，你坐我床上吧。”

“好。”

蒋小鱼从始至终面上都有带一丝异色，这会也很是淡定地走过去落座。然后看向单腿站着靠在墙角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我刚听你哥叫你小舟，那你大名就是教叶舟喽？”

叶舟点点头，“小，小鱼姐好。”

叶帆收拾好自己床上，又过去把弟弟给扶过来，“小舟，我有事跟你说。”

兄弟俩并肩坐在床上，叶帆把在车上时候叶兰跟他说的话又跟弟弟低声复述了一遍。至于床上那个装钱的袋子，他瞄了一眼没有打开。毕竟这么个地方不仅仅是隔墙有耳，门缝里还会有眼睛。不过饶是如此，听完自家哥哥说的到底是什么后的叶舟少年也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真，真的吗？姐姐真的要资助咱们上学？”

“是真的。”

蒋小鱼朝小少年笑着点点头，视线落在他粗粗绑了一块木板的脚踝上，“对了，忘了问，你脚踝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小鱼姐。”

“那事不宜迟，”蒋小鱼站起身，“把火灭了，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走。”

三个人心头一震，先后点点头，连忙开始收拾起来。蒋小鱼本来想帮忙的，结果谁都不让，只能跟站在一旁也没办法帮忙的叶舟聊天。相比起叶帆这个大哥，叶舟的长相偏秀气。人看着也腼腆。蒋小鱼三言两语把个小少年逗得脸通红，突然发觉自己这趟差事还不赖。收拾屋子的人都知道。很多收拾出来的东西，明明用不着，但还是舍不得扔。叶帆和叶兰也差不多。两个人没一会就手脚麻利地把屋子给收拾好了，空地上则多了两个用破旧床单打起来的大包裹。那口小铁锅，也被叶帆穿了根绳子，背在了后背上。蒋小鱼看着他那造型，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都收拾好了吧，没什么遗漏的了吧？”

她这么一问，兄妹俩当即又检查了一遍。连床板都给掀开了。叶兰从床板下方的缝隙的抠出来一枚一毛钱的硬币，乐得见牙不见眼。蒋小鱼失笑，顺手拎了一个包袱，“行了，走吧。”

见叶兰伸手过来要提，她侧身躲过去，“去扶你哥就行了，待会还得下楼呢。”

打开门，蒋小鱼抬头就看见斜对面的走廊，站了个穿着黑色破棉袄，朝这边探头探脑的小年轻。她看过去一眼就收回目光，只当没看见。叶帆跟在后头出来，手里也拎了一个大包袱。那人看见，喊了一声，“嘿，小帆子，你们这是准备搬家啊？”

叶帆扭头看过去，“嗯，我们准备搬走了，大柱哥。”

“你们这是准备搬哪去啊？筒子楼外头停的那辆大吉普是来接你们的吗？”

对这两个问题，叶帆只回了一声“嗯”。毕竟他也不知道小鱼姐这是准备带他们去哪。不过不管是去哪，总不会害他们就是了。见叶帆避重就轻的回应，那个叫大柱的年轻人又看了走在前头已经准备下楼的蒋小鱼一眼，突然拔腿沿着走廊朝这边走过来。在叶帆诧异的眼神下，嘿嘿一笑，拦在叶舟面前微微躬了躬身，“来，趴我背上，我背你下去。”

叶舟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大柱哥这么热情的模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快上来啊，从二楼到一楼二十多节楼梯呢，你这要是一个蹦不准，就从上边滚下去了。”

蒋小鱼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那位大柱哥脸上顿了顿，“那就麻烦这位大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嘿嘿！”

下到一楼，又出去筒子楼，一直到走到车前，李大柱的都没把叶舟给放下来。还是叶舟在他背上小声提醒了一声：“大柱哥，你把我放下来吧。”

“啊，好好好，你站稳了哈，我松手了。”

被这般小心翼翼对待的叶舟：“······”有点想起鸡皮疙瘩的冲动！蒋小鱼把行李全都塞进吉普车的后备箱，包括叶帆背上的那口小铁锅，然后开了车门，“你们仨，上车。”

李大柱伸手一扶面前站着的叶舟，“来，我把你托上去。”

叶舟压根就来不及拒绝，就被托着屁股上了车。李大柱趁机伸头进去看了眼车子内部，小声嘀咕了一声：“原来车子里头长这样啊！”

在一旁帮忙开着车门的蒋小鱼：“······”感情这么一番殷勤献下来，就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不过不管怎么说，人也出大力了，蒋小鱼在他把头伸出来的时候朝他点了点头，“谢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

等叶帆和叶兰也上了车，蒋小鱼把车门给关上，上了前面的驾驶座，隔着玻璃朝还在外头朝这边看的李大柱挥了挥手，驾驶车子离开。叶舟这是第二次坐这辆车。第一次坐的时候他心里眼里满是小妹腿上的伤，压根没仔细看周围。这次再坐进去，就忍不住左瞧瞧右瞧瞧，看见新奇的忍不住伸手摸一摸。被叶帆看见，伸手糊了一下后脑勺，这才消停下来。“是这里吗？”

车子停在一个二层小楼的门口。蒋小鱼脚松开刹车板，扭头看向叶帆。叶帆从前方的小楼上收回目光，抿唇点点头。“走，咱们进去。”

叶帆伸手拿了放在后座的包，下了车见弟弟妹妹也要跟上来，忙伸手一拦，“你们俩在车子里头好好坐着，我跟小鱼姐进去就行了。”

见他们俩还要开口，他脸色一肃，“听话。”

叶舟和叶兰顿时闭上嘴巴，任由大哥合上车门。然后蒋小鱼在外头把车门一锁，他们想偷偷出去都出不去了。刚踏上小楼门前的台阶，门口楼上的栏杆上探出来一个脑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见蒋小鱼和叶帆抬头看过来，那人哈哈一笑，“这车不错，霸气！”

蒋小鱼心道“还用你说”，伸手拍了拍忍不住浑身紧绷的叶帆肩膀，“不用怕，走，咱们进去。”

推开虚掩着的门，热气中夹杂着烟味酒味还有一股无法形容的酸臭味顿时扑面而来。蒋小鱼被熏得脸色一青，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口鼻，这才抬脚走进去。叶帆紧紧跟在她身后。屋里的人这会正在打牌，墙角的炉子生得正旺，遍地酒瓶子，花生瓜子壳。蒋小鱼带着叶帆进来，屋子打牌的四个人齐齐扭头看过来。进来的俩人里前头的人不认识，后头的他们再熟悉不过。其中一个扔下手里的牌眉梢一挑，“呦，这不是老叶家的大孙子吗，叫叶帆是吧，怎么着，我们不找你要债，你这主动上门来了？”

说完他才看见叶帆手里提着的一个大黑包，那眼神直恨不得能透视似的，“真是来还钱啊，还用包提着，这是准备一次还多少啊？”

叶帆正准备开口，左边肩膀突然被一只手压了压，开口的动作顿时一顿，他抬头朝手的主人看过去。蒋小鱼伸手拿过叶帆提着的包，朝对面走过去的四个人平举过去，“全部。”

“呦呵，好大口气啊！”

那人说着伸手准备去接。蒋小鱼却是猛地一缩，在人眉毛一竖开口之前，“欠条呢？一手交钱，一手交欠条，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那人面色这才缓了缓，朝身后伸手一挥，“老四，去把叶家的欠条给拿过来。”

被叫到的老四看了眼蒋小鱼手里的提包，转身跑楼上那欠条了。大概是迫切想看到钱，回来的飞快。再加上蒋小鱼和叶兰一个女的一个小孩，这几个人也有恃无恐，直接把欠条给递过去，“给，看看吧，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蒋小鱼把欠条接过来。在心里算了下要还的金额，确定能对上后，又递给叶帆，“你看下，确定是这张欠条吗？”

叶帆手指忍不住发颤地接过面前这张已经泛黄的小纸条。就是这么一张小纸条，让他们没了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躲躲藏藏好些年没能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饶是极力控制，叶帆这会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强行把泪给逼回去后，他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欠条上面的签字还有手印，确定跟记忆里的一般无二后，才点点头，“小鱼姐，是这张。”

“那就好。本金加利息，一共三千七，”蒋小鱼说着把手里的包往对面一扔，等人接住后，“一分不少。”

那人把包的拉链打开，看着里头成捆的大团结，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先等下，我们得数数。”

蒋小鱼抬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小楼里一个八个人，下面四个打牌的，上面一个放哨的，三个还在睡觉的，这会全都聚集在楼下客厅了。每人手里一叠大团结数得唾沫横飞。最后一张数完，再一合计，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八个人里的老大看着满桌的钱眼珠子忍不住转了转。他这个表情正好被方才在楼上放哨的老六看见，忙凑近了低声提醒道：“大哥，那女的是开吉普车来的，军绿色，惹不起。”

老大这才打消了心思。从小楼里出来，蒋小鱼先拉下围巾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扭头就见叶帆手里还捏着那张欠条，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火柴来，划开一根，“来，烧了。”

叶帆看了眼欠条，抬手把它放到火上。本就不大的小纸条几秒钟后就成了几片灰烬。蒋小鱼把扔了火柴伸脚捻了捻，“什么感觉？”

“感觉？”

叶帆认真想了想，“感觉就像是背上有一座大山，现在被搬开了。”

哪怕债务依旧在，只是换了债主，但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放松起来了。蒋小鱼拍拍他肩膀：“未来会更好。”

“是，未来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