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东跟着钟老师进了他家，钟老师顺手关上了门，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满屋子的狼藉，上前扶起一把椅子，说道：“文东，坐吧。”

看着钟老师那满脸是血的磕碜样，陈文东劝道：“钟老师，你就洗把脸吧。”

钟老师连连咳嗽了几声，摆着手说道：“不用了，都已经这个样了，把脸洗得再干净又有什么用？文东，你等我一下。”

“啊，好。”

钟老师进了卧室，很快又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包红塔山。“我这儿也没有啥好烟，你将就着抽一根吧。”

钟老师撕开封条，抽出来一根递给了陈文东。“不用了。”

“来一根吧，只要你不嫌孬就行，我也来一根。”

钟老师把烟塞进了陈文东的手里，然后在自己嘴上也叼了一根，掏出来打火机，颤颤悠悠的点上火，表情很享受的抽了一口，随即被呛得又连连咳嗽起来。“钟老师，你咳嗽的都这么厉害了，还抽烟啊？”

陈文东纳闷的说道。“没事儿，反正也治不好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

“啥？治不好了？”

“嗯，我得了癌症，肺癌，已经是晚期了。”

钟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语气也非常平淡，好像是在说别人一样。陈文东却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钟老师，你得了肺癌？什么时候查出来的啊？”

“快两个月了，当时医生说，我要是配合治疗的话，可能还能活一两年，要是不配合治疗，少则三两个月，多则半年，就得去找阎王爷报到了，呵呵……”钟老师还笑了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看着钟老师这个样子，陈文东心里却非常黯然。原来，钟老师借高利贷是为了治病。既然如此，陈文东更加觉得，他为钟老师扛了这笔债，是在做一件善事了。“文东，你是不是觉得，我借了高利贷是为了看病？”

钟老师突然玩味一笑，问道。“……不是吗？”

“我都是个肯定要死的人了，还糟蹋那份钱干什么？活了大半辈子，我早已经看开了。人活这一辈子，就是受罪来了，真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其实，在医生给我下诊断书，说我是肺癌晚期的时候，我一连询问了医生两遍，医生以为我是害怕了，还安慰了我几句。实际上，我一点都没害怕，反而还很高兴。对于其他病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份死亡判决书，但是对我来说，这实际上是个解脱。”

陈文东沉默了片刻，也把手里的香烟点上了。“你还年轻，又是有本事的人，对于我说的这些，你可能不理解，更不认同，那就别往心里去，我不是故意说怪话，我确实是活够了。”

钟老师又说了一句。陈文东还是没说话，但是对于钟老师的这种心情，他是能够感受到几分的。钟老师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文东，你刚才跟那几个小混混说要把我的账抗下来，我真的是非常感激！但是，这笔钱我根本就不需要你抗！”

陈文东的眼神有些愕然。钟老师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借高利贷根本就不是为了治病，而是希望我死了以后，能给她们娘俩留点钱活命。你嫂子也已经下岗了，文慧还在读大学，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我真不知道她们娘俩该怎么活下去。除了这笔高利贷，我还借了两笔高利贷，总共三十万。她们娘俩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等我死了之后，看了我的遗书，她们就明白了。”

听了钟老师这番话，陈文东总算是了然了。这让他对钟老师既有些钦佩，同时又觉得钟老师的想法实在是太单纯了！“钟老师，你觉得你死了之后，嫂子和文慧能安心的拿到这笔钱吗？”

陈文东问道。“我想好了，尽快给你嫂子离婚。这样等我死了之后，就一了百了了。”

钟老师眼神复杂的看着墙上挂着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说道。陈文东摇了摇头，说道：“钟老师，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你跟嫂子离了婚，那些放高利贷的就能放过嫂子她们？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只认钱不认人，他们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你这个做法，本意是好的，但是你这样却一定会把嫂子和文慧害得很惨！”

听了陈文东的话，钟老师微微张开了嘴巴，神色阴晴不定，随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心情十分的颓然和恐慌！实际上，对于陈文东说的这些，他自己也完全能够想得到，只是他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去承认罢了！对于肺癌晚期这件事，他自己确实并不怎么害怕，他真的已经活够了，这个病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解脱，但他又实在放不下老婆、孩子，担心自己死了以后，留下她们两个受苦。所以，经过一番考虑之后，他才想到了找高利贷公司借钱，希望在死了之后，能够给老婆、孩子留下一笔钱，这样他在死得时候，多少也能安心一些。不过，在陈文东说透这件事之后，他心中被刻意压制的恐惧立马就完全释放了出来，这让他感到手足无措！“我……我跟你嫂子离了婚，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如果去给你嫂子她们要钱，就是犯法！”

钟老师还是想强迫自己认为他做的这件事没错。“你以为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害怕犯法吗？他们放高利贷，本身就已经是犯法了。”

陈文东道。“那……那我让她们离开这儿行不行？”

“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那些人找不到嫂子和文慧，肯定会去找你们家里的其他人。钟老师，你觉得，你能让你们的全部亲戚都跑路，隐姓埋名，以后再也不会来吗？或者，你只关心你老婆和女儿能跑的掉就行，至于其他的亲戚，那些放高利贷的人爱怎么祸祸他们，就怎么祸祸他们，你根本就不在乎？”

钟老师的脸上全是颓然之色，一张嘴，半截烟蒂掉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