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天空阴沉如墨,往日为大地撒去洁白光芒的皎月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挡。
此时的特灵斯城早已经陷入了一片寂静与漆黑之中,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夜间巡逻的士兵路过街道发出的刷刷脚步声。
乔恩躲在墙角,身上披着的黑色亚麻袍将他隐匿在角落,等到外面一队巡逻的士兵进攻之后,才惦着脚小心翼翼地越过街道,在漆黑的小巷里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四层楼房垢面的一扇门前。
再度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乔恩才伸出手,按照某种规律轻轻地敲响了门。
很快,门上打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口,一双满是警惕的眼睛看了出来。
乔恩双手交叉合抱胸膛,低声说道。
“拥抱深海,拥抱进化,感谢主的恩赐。”
咔塔一声。
门被打开,里面是一个披着亚麻黑袍的中年男人,脸上是风吹雨打产生的粗糙皮肤,背微微弯曲着,一双满是厚茧的大手,身上散发着难以消除的鱼腥味示意着他是是一位以捕鱼为生的渔夫。
将乔恩放进来之后,这个中年男人同样双手交叉合抱,低声道。
“拥抱深海,拥抱进化。”
在微弱的灯光下,能看到中年男人外露的脖颈上生长了几块青色的鳞片,周围是一片灰白的皮肤。
青色鳞片仿佛有生命一般韵动着。
乔恩眼里顿时露出一抹羡慕之色,那是得到祭司大人的赏赐,喝下了深海之水的证明。
传闻这个中年男人喝下深海之水后获得了恩赐,不仅在游泳的速度快了许多,而且能够在水下活动超过一小时!
这让他能够捕获更多的渔货,每个月赚到的银币都多了不少,生活顿时好了许多。
乔恩心里想着,若是能够得到祭司大人的赏赐,赚更多的银币,那么或许他就可以让妻子多做一张被子,让孩子在晚上能够睡得暖和些。
“你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到?都快迟了一刻钟了。”
乔恩低声骂道:“路上为了躲开巡逻的士兵而耽搁了一些时间,那些鹰犬的巡逻路线和频率好像发生了些变化。”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乔恩是他拉进来的,若是因为乔恩而暴露了教会的秘密,那么他也会受到祭司大人的惩罚。
语气肃然,眼中满是质疑,“他们有发现你吗?有没有留下什么踪迹?”
乔恩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我一路上都十分小心,绝对没有被发现,否则他们这个时候就该追我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继续说道:“其他兄弟姐妹已经到了,现在就只差你了。”
乔恩点了点头,跟在中年男人身后朝着房子深处走去。
中年男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今晚是教会半年一次的聚会,所以仪式会复杂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祭司大人会赐下更多的深海之水,让更多的兄弟姐妹拥抱进化,分享主赐下的恩惠。”
语气中逐渐带上几分亢奋。
“除此之外,听说主教大人会出席这一次的聚会!”
乔恩愣了愣,脸上涌出惊喜之色。
“真的吗?我听说主教大人是在海洋中孕育成长的,很早就被主注意到并赐下了赐福,拥有着强大的力量?”
中年男人笑了一声,“你入教时间不长所以知道的不多,主教大人不仅拥有着翻云覆雨的力量,而且他还能经常性地接触主。”
“所以,若是想更加靠近主,想要获得主的赐福,那么讨好主教大人是最好的途径,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一睹主的威严与容貌。”
中年男人看着乔恩的期待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诚心向教,奉上所有的忠诚与信仰,那么你迟早都能获得赐福,更加靠近主,并成为主座下的一位忠实信徒。”
乔恩连忙点了点头,但是他想的是如果能够获得主的赐福,那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就能用这个力量让家人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了。
两人走到深处的一个房间里,中年男人在地上一阵摸索,将一块地板掀了起来,下面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乔恩也算是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来到底部的通道,趁着两侧墙壁的火把的火光走了进去,来到一个颇为宽敞的地下大厅。
这个地下大厅除了他来的那一条之外,还有着好几条通道,其中更是有一条直接通往大海,能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迅速离开。
地下大厅里已经聚集了数百位身着黑袍,看不清容貌的信徒,一个个排着整齐的队列等待着,诺达的大厅里没鸦雀无声,没有一丝动静。
乔恩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凛,压低脚步排在了最后面的队列,也静声等待了起来。
很快,身着丝绸黑袍的祭司大人从一条通道里走了出来,来到大厅前方。
乔恩微微抬起头看去,祭司大人分享过主赐下更多的赐福,脖颈处满是青色的鳞片,脸部满是灰色的皮肤,相较于拉他入教的中年男人,祭司大人拥有着更加强大的力量。
一开始乔恩初入教的时候觉得鳞片与灰色十分怪异与异常,但现在却觉得有着几分美感,仿佛那才是人类应该变成的,所应该进化成的样子。
作为渔民的他大半辈子都在与海洋打交道,更是知道海洋之凶险,但更知道海洋是一座巨大宝库。
在探索与挖掘之前,必要的进化是不可或缺的。
只有获得主的恩赐才能让他们这些生来处于底层的人,获得足够的资本去拥抱无尽的海洋。
祭司看了看面前的数百信徒,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感谢各位兄弟姐妹来到这里,参与这半年一次的聚会,我深感荣幸。”
“但在聚会开始之前,我需要告诉大家一件感到遗憾与愤怒的事情,我们之中出现了叛徒!”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起来,议论纷纷。
祭司看着一众或是茫然,或是愤怒的信徒,重重地杵了下手中的手杖。
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之中,让所有信徒都收回了声音。
“我可以坦诚地说,我们曾经的兄弟姐妹,也是特灵斯城五位执事之一的贝索斯男爵,他背叛了我们!”
“他主动告诉了敌人关于主教大人赐予我们的毒药的种类,并且帮助敌人解除了毒素!”
“否则,敌人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乔恩心神一震,眼中全是茫然。
敌人?
他加入的这个教会有敌人?
这时他听到队伍中间位置有信徒问道。
“祭司大人,请问我们的敌人是谁?”
祭司看了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
“我们的敌人...是统治莱因哈特的贵族与瓦伦西亚家族!”
此言一出,除了少数信徒脸上并无异色之外,其余的纷纷目瞪口呆起来。
等等,我们不是因为互帮互助而聚集到一切,只是为了向主献上信仰获取力量的吗?
怎么突然就跳跃到这种要敌对贵族老爷的地步了?
在场大多数信徒都是贫困的居民,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平民根本没有资本与思想反抗拥有着无限资源与绝对武力的贵族。
他们只是想获得力量多挣一些钱养家糊口而已啊!
祭司看着一众信徒的反应,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么早暴露出教会的意图也是迫于无奈,贝索斯男爵是他们在特灵斯城的五位执事之一,数日前因为向瓦伦西亚大公下毒而遭到了追捕。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那些由主教大人赐予的那些毒素,混杂了毒素的贡品应该是由莱因哈特大公尤里乌斯承受才对,只要尤里乌斯中毒而死,那么整个莱因哈特就会大乱,到时候他们便可大肆招收信徒,完成主下达的谕旨,而不必如此偷偷摸摸地按照招收信徒。
这个想法十分粗暴简单,但也足够有效。
他知道那些毒素的厉害之处,不仅无色无味不易察觉,而是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察觉中了毒,只要饮下恐怕就是九死一生。
由贝索斯男爵这个贵族上贡,尤里乌斯的戒心也会大大降低。
但根据宫廷之中的信徒汇报,原本给尤里乌斯的贡品却被大公夫人食用了,导致计划功亏一篑,甚至于贝索斯男爵都被顺藤摸瓜地被抓了。
他相信已经入教已久,已经受到主的注视的贝索斯男爵不会暴露教会的一切,但计划失败必然导致他们在特灵斯城的传教活动受到巨大影响。
那么接下来步伐自然要加快一些了。
被抓住的贝索斯男爵肯定是活不了,就利用他当作引燃信徒怒火的引子吧。
看着这些信徒的表现,祭司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当下便说道。
“没错,我们的敌人就是那些占据着大量资源,高高在上剥削我们的贵族,尤其是统治这里的瓦伦西亚家族!”
“我们本就是寻常的平民,养家糊口本就不容易,但时时刻刻都要被那些贵族以及他们的爪牙剥削与欺辱,让我们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从海面上捕捞回来的渔货卖出的金钱,竟然要分出一半作为赋税,剩下的一半还要被码头那些腐臭卑劣的士兵再剥去一部分,最后到我们手上的只有可怜的半个银币!”
“这公平吗!?我们本就该承受这一切吗?”
祭司极具蛊惑力的话语让许多信徒的脸上露出了愤恨的神情。
“没错,码头那些士兵依仗着自己的身份总是敲诈我,我一岁的孩子就是因此而饿死了!”
“那些士兵还包庇恶霸,我可怜的妻子被侮辱之后却没地方可申诉!”
“那些贵族看我们的眼神就像一只畜生一样...”
一时之间,在这封闭黑暗的大厅里,“许多”信徒纷纷哭诉着贵族与它们的爪牙的恶行,这股愤怒与悲伤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信徒,让他们也想起自己曾经遭受到的不公。
这让乔恩也神色动摇起来,脑里不断闪过自己被贵族欺辱的画面,忍不住骂了一句,“该死的贵族!”
祭司看着这一幕,脸上闪过满意之色。
趁着信徒愈发强烈的情绪,大声说道。
“但是主的出现,让这一切有了转机!”
“主教大人告诉我,主愿意赐下足够多的恩赐,让我们拥有对抗贵族的力量!”
“只要在这里的兄弟姐妹,都能够获得主教大人亲自授予的赐福!”
大厅前方连接的一条通道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蠕动的声音,在众多信徒翘首以盼的注视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然而他的模样却让信徒们屏住了呼吸。
类人的体型上是狰狞怪异的身躯,惨白的骨头外露着,青灰色的肌肉夹杂在骨头之间,一双异化的手长着青灰的尖锐指甲,头部早已没有了人类的五官,取而代之的是几条横着的肉条,脖颈与身体各处都有着鱼鳍一类的器官。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它没有脚,行动靠腰间缠绕着一圈由触手与血肉构成的裙摆,此次交错蠕动着。
祭司用嘶哑的声音道:“这是主的恩赐,我们应该诚心诚意地接受并赞美主的慷慨!”
“这是主教大人?”
“天呐,也太恶心和可怕了,我可不想变成这样的怪物...”
如此反人类的外形让许多信徒顿时产生排斥之色,先前激动的情绪一瞬间冷静了下来。
“我不想获得力量了,我想要退出教会...”
一个同样是刚入教不久的年轻信徒想要离开,但刚转身朝通道跑去就被击倒在地——祭司的手异化成了一根触手,将年轻信徒的胸膛洞穿,鲜血在身体下方迅速蔓延开来。
“违背主的意愿,将会受到惩罚。”
浓重的血腥味让其他信徒身心发寒,打消了离开的想法。
见此,祭司脸上挂起一抹冷笑,转身对那头怪物——主教大人行礼道。
“主教冕下,请您净化这些迷途的信徒,让它们成为我们,归入主与深海的怀抱吧!”
主教蠕动着触手裙摆来到前面,胸膛陡然裂开了一个大洞,伸出了一根细小触手,狠狠扎入了最前面一个信徒的身体。
只见灌入了什么液体进去,这个信徒脸色扭曲,嘴里发出痛苦的嚎叫,只见他身体鼓起无数疙瘩,皮肤脱落,脸部发生变化,一根根触手从疙瘩里伸了出来...
只是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这个信徒便变成了一只触手血肉怪物。
这惊悚的一幕让其他信徒身体发抖,忍不住想要逃离这里,但无一例外都被祭司用触手击杀,被送到异变的触手怪物面前,任其啃食。
祭司眼中泛着慈祥之色,“吃吧我的兄弟姐妹,坦然拥抱进化,这是主的恩赐。我们注定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完成主的意志。”
正当地下大厅进行着邪教般的转化仪式的时候,头顶的房屋的屋门突然被敲响了。
那个守门的中年男人警惕地靠在门边,低声问道。
“是谁?”
“开门!特灵斯城近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