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藩王,最怕的自然是皇帝。 而天罗卫作为直接隶属于皇帝的特务机构,是藩王唯恐避之不及的。 谁被天罗卫盯上,谁就要做好赴京请罪的觉悟了。 特别是心里有鬼的那种,怕是连棺材的念头都有了。 “天罗卫……这时候上门做什么?!”
海王霍然站起身,显得惊怒交集。 “小的不知,那个天罗卫说有要事需要和殿下面谈。”
扈从忐忑道。 “几个人?”
“就一个。”
闻言,海王紧绷的脸色稍缓,沉吟片刻,道:“你先把人领到前厅,驱散所有人……留几个身手好的,守在门口和窗口。”
交代完后,目送扈从出门,海王和清微道人对视了一眼:“道长,你怎么看?”
“此事必有蹊跷。”
清微道人沉吟道:“殿下,最近您奏请圣上开启镇邪塔,圣上可曾有反常的态度表露?”
海王摇头。 “那就更蹊跷了。”
清微道人分析道:“圣上表面没说什么,但转眼天罗卫就找上门,怕是圣上对殿下您还藏了其他的心思。”
海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当藩王的,就没人敢说自己是清白的,屁股上或多或少总有些脏东西。 但相比穷凶极恶的渝王,海王自认自己的屁股擦得还算干净,不应该会有飞短流长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啊。 “那个余闲余无缺……”清微道人又提醒了一句。 海王若有所思状。 那一夜,余闲掏出皇帝的腰牌,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也让他不得不隐忍撤退。 现在天罗卫找上门,清微道人这么一说,海王就怀疑是余闲偷偷跟皇帝打了小报告。 “但他能告发我什么呢?”
海王一甩袍袖,忿然道。 “先探一探吧。”
清微道人沉声道:“贫道之前就卜卦过,这个余无缺,必定是殿下的心腹之患。据说,这次登上书院湖心岛塔楼第五层的,就是他,他还持有道夫子的太斗剑,可见极有可能是又一个天命之子,有大福缘气运加身……” 海王却没有显得慌乱,思忖片刻,幽幽道:“大福缘气运加身,那确实是棘手了,但是,道长不也说过,天命之子是一块大肥肉嘛。”
“不错,殿下命格尊贵,亦是难得的福主,若是殿下能除了这小子,那么他身上的福缘气运对殿下的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清微道人直言不讳。 “而且他还是皇兄家的人,今后必定是皇太孙的左膀右臂……确实留不得。”
海王的眼中闪过厉芒。 不过这事还需从长计议,当下,他收敛杀念,踱步走出静室,来到了前厅。 前厅里,项飞早已恭候了。 见到海王现身,他立刻起身作揖道:“卑职拜见殿下。”
海王坐在上首位置,大大方方的受了拜礼,慢吞吞道:“今天哪阵风,把你这个天罗卫吹到了本王府中?”
“殿下少安毋躁,卑职登门,无意冒犯殿下,而是卑职正在调查一起案子,查到了殿下府中的人。”
项飞抱拳说道。 海王一挑眉头:“谁?”
“殿下府中的库房先生。”
项飞道。 海王一眯眼睛,一边回忆这号仆从,一边试探性道:“所为何事?”
“这个……卑职怕是不方便告知,还请殿下谅解。”
“你既然要从本王府中把人带走,总得给个说法吧。”
大概是获悉天罗卫不是来找自己茬的,海王态度稍微强硬了一些:“本王一向忠君爱国,自从来了海州,一向谨遵父皇的教诲,严于律己律人,现在你们天罗卫说本王府中的人涉嫌犯案,本王若是稀里糊涂的任由你把人带走,往后怎么驭下?海州百姓们又该怎么看待本王?”
“殿下,您何必为难卑职呢。”
项飞苦着脸道。 “你若是不肯交代,那本王就亲自去问陆纲讨一个说法。”
海王态度坚决。 项飞沉默了少顷,最终一咬牙,道:“殿下,反正此事您早晚会知道,卑职索性先跟你敲个边鼓吧,最近云州府战事频繁,您是知道的。”
“自然知道,本王也多次派遣军士前往协助剿匪平乱。”
“现在就是云州府的粮饷出了问题。”
项飞凝着声缓缓道:“有人从中截留克扣粮饷,导致守城军士哗变,卑职受圣上嘱托,暗访盯梢云州官员贪腐卖国之事,于是第一时间介入调查。就在前一天,云州知府余则丰率人查出了这只硕鼠,正是云州府衙门的典史官。”
“那是余则丰治下不严,你跑来找本王做什么?”
海王没好气道。 “请殿下听卑职说完。”
项飞道:“这个典史官的岳丈,正是殿下府中的库房先生。”
闻言,海王顿时哑口无言,双眼瞪大。 紧接着,他便勃然大怒:“你是怀疑,本王府中的库房,和云州的那个典史官合谋,盗取粮饷?”
“这个……还得等审过才知道。”
项飞又开始守口如瓶。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海王面色铁青:“一个云州的典史官,揭露克扣粮饷,怎么可能牵扯到海州这边来?!”
项飞不答话。 海王站起身,来回踱步。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问项飞:“你过来的事情,余则丰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大家都想尽快找到那些失窃粮饷的下落,以安军心。”
“那个典史官招供了?”
“……”项飞又闭嘴了。 海王想了想,缓了缓口吻:“这样吧,此事应该有些蹊跷,待本王召来那名库房详细询问,再给你一个说法。”
“殿下,这不合规矩。”
项飞毫不妥协。 海王皱眉盯着他,见他不卑不亢,就召来扈从,让他把库房先生叫进来。 交代的时候,海王微不可察的眨了眨眼睛。 项飞看在眼里,却没动声色。 等待了一会,那个扈从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道:“殿下,不好了,库房自杀了!”
海王惊怒道:“岂有此理!”
接着,他看着项飞道:“怕是这贼子知道东窗事发了,于是畏罪自杀了!唉!”
“这就难办了,看来只能盘问那名典史官了。”
项飞也是面沉如水。 海王又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既然云州府粮饷紧缺,本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明日就调配一些粮食送往云州,助余知府他们度过燃眉之急。”
“如此,甚好,殿下心系社稷安危,卑职会如实向圣上禀明的。”
项飞拱了拱手,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项飞走了后,海王扭头问那扈从:“都料理干净了?”
扈从点点头:“一剑封喉。”
“把那库房的家眷也一并料理了,绝不能留一个活口。”
海王阴沉着脸色道:“还有,此事绝不能声张,府中上下谁敢多嘴一句,杀无赦!”
扈从赶紧领命去办事了。 接着,清微道人走了进来,道:“殿下,既然人死了,何必还要给云州送粮饷,多此一举?”
“花钱消灾吧。”
海王叹息道:“不管那库房到底有没有伙同云州府的典史盗取粮饷,这节骨眼,本王不想给人留下把柄。”
天罗卫查到海王府,案子可大可小,即便库房先生揽下了所有的罪责,但这事传扬出去,对他的名声影响也不好,甚至会引来皇帝的猜忌。 索性,海王直接把人杀了一了百了,让天罗卫没机会再查到自己府邸,哪怕云州的那典史官招供了,但现在死无对证,天罗卫也不能奈他如何。 至于给云州府送粮食,海王也是想着大事化小,用粮食堵住余则丰那些人的嘴巴,还能给自己搏一些好名声,让皇帝满意。 清微道人却觉得事情仍有蹊跷,但一看海王不愿再为这些破事心烦,也就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 三天后,从海州运送来的第一批粮食,顺利抵达了云州府。 城墙上,牧歌望着粮车进城门,道:“你当初怎么就确定,海王会心甘情愿的给我们送粮食?”
“比起名声,这点粮食对海王来说不值一提。”
余闲莞尔道:“海王是有大志向的人,特别是时下国本动摇,他更是摩拳擦掌,准备在圣上面前多多表现。”
“换做你是海王,得知天罗卫在因为粮饷失窃的事情查自己,你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我会选择赶紧平息干戈。”
牧歌思忖道。 “那就是了。”
余闲冷笑道:“海王杀伐果断,他根本不在乎粮饷失窃与自己的库房先生有没有关系,他在乎的只是体面,为了维持体面,他绝不会落下话柄。让库房先生永远闭嘴,是最优的选择。给我们送粮食,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还有一句话,余闲没说。 海王继承了天元皇帝多疑猜忌的性格。 这时候自己让项飞打着调查粮饷失窃的由头找上门,海王难免就担心自己和二叔这边是不是准备借题发挥,把脏水泼到他身上,再去跟皇帝打小报告。 这时候,是海王参与夺嫡的关键时刻,他容不得沾染一丝半点的脏水。 “可回头海王必然会查到那典史官早已被你斩杀的事情,你就不怕他向圣上检举你栽赃陷害?”
牧歌追问道。 “我怕什么?”
余闲撇嘴道:“我让项飞过去,项飞可没说过那典史官揭发了他们海王府,纯粹是海王他自己心虚,生怕火烧上身,自己就急着把火给扑灭了。”
而且那典史官死前确实曾经说过自己的岳丈在海王府做事,项飞跑去海王府要人,也是公事公办,想请人喝茶问话。 至于典史官的岳丈大人有没有参加截留粮饷,余闲一样不在乎,他在乎只是海王送来的这些粮食。 “海王必定恨你入骨。”
牧歌挺想哭笑不得的。 “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容我的。”
余闲寒声道:“你家和我家,都和太子一家过从甚密,如果太子真有不测,我们也会坚定不移的继续支持皇太孙。而海王最怕的就是皇太孙继位,即便他没有忤逆之心,可他很清楚,皇太孙继位,必定会对他挥起屠刀!为了自保,他不会坐以待毙,而我们,是他夺嫡路上必须踢掉的绊脚石。”
对于余闲这近乎大不韪的话,牧歌蹙了蹙眉头,但心里面还是认可的。 海王一向以淡泊名利、潜心修道而闻名。 但在太子垂危之际,他也必然会主动和被动的参与到夺嫡之争。 因为皇太孙继承大统后,是绝不可能容下这些皇叔的,削藩是必然的。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太子党,自然是海王的眼中钉。 他要夺嫡,就必须拔掉这些眼中钉。 “你说,这天下最终会走向怎样的境地?”
牧歌望着远方的硝烟,轻轻叹息。 “这答案,或许只有问远北圣殿的《未来经》了。”
余闲凝声道:“不过,你们太华山的那位剑圣,想必已经有答案了。”
“我确实听闻过,何师叔去过远北圣殿……”牧歌的俏脸一黯。 如今剑圣何太柏投效东宋朝廷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大多人是难以置信的,想不明白一代剑圣,何必趟浑水。 “但何师叔去远北圣殿问未来经,只是想问如何至圣的。”
牧歌又道。 余闲笑了:“那看来《未来经》给他的答案,大约是说想要成圣,就要助东宋攻伐大景。”
“天道也是不看好大景的?”
牧歌迟疑道。 “谁知道呢,这天道,总喜欢玩弄众生于股掌之间。”
余闲望着苍茫的苍穹,眼露锋芒。 他蓦然想起了在碧秀师太的梦境里,自己去问《未来经》威远侯府的未来会如何。 然而,《未来经》给了一个很残酷的答案:家破人亡! 就此,余闲已经看透了天道的剧本:太子垂危病逝,国本动摇、藩王起事,结合眼下的种种内忧外患,大景最终走向末路。 而威远侯府作为大景的既得利益阶层,自然就成了这场浩劫中的牺牲品! 所以当时余闲问秦泽该如何逆天而行。 “如果天道不仁,那我们也无须坐以待毙。”
余闲握紧了太斗剑。 放眼望去,天际线边缘,正有一支军队奔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