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驿馆往北的官道上,苍茫大雪中,杜隆那老迈的身躯依旧卓然立于雪原之上。 而且,除了风雪的摧残,此时在他周围一圈,聚满了强盗匪徒。 右贤师纵马率众离得最近,面带促狭的笑意,道:“傲梅公,天下人都敬您大公无私、无私无畏,说实话,我也是由衷钦佩您的德行,现如今,您的魄力觉悟更令我叹为观止,在风雪中,您胆敢孤身一人前来拒敌,足以让天下无数豪杰们自惭形秽了。”
杜隆冷峻道:“少在那装腔作势的,老夫胆敢只身前来,就想好会是什么局面了。”
右贤师道:“傲梅公,我知您已入法家二品境,但我们这边人多势众,不乏大修行者,你明知道是这样的龙潭虎穴,就真的不怕折在这吗?”
“问心无愧,心有浩然,这世间就没什么值得畏惧的。”
杜隆大义凛然的道:“老夫也知道,厉无极设下这个圈套,是掐准了老夫有不得不来的原因,一来,我那弟子有难。二来,老夫如今有必须及时斩灭你和厉无极的理由。”
这个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 天石即将陨落在西北,余闲身负重任而来,但是厉无极、右贤师乃至燕幽的匪徒们也在虎视眈眈。 杜隆绝不能放任这个隐患危及到余闲以及社稷安危! 与其等着天石降临的时候,这些魑魅魍魉背刺捣乱,不妨趁这机会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但是,你们也不要觉得老夫我就只是个耿直冲动的老头子。”
杜隆冷笑道:“你和厉无极把自己当作诱饵,引诱老夫过来犯险,难道就没反过来想一想,老夫同样也是以身作饵,引诱你这个姜国的右贤师现身嘛。”
右贤师沉默片刻,拱手道:“佩服,能领悟法家阳术的大先生,果然是深谋远虑。”
接着,右贤师放下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根棍棒,棒身漆黑,却又有幽光内敛其中,当一片纯白的雪花即将落在棒身上时,居然引燃了黑火,转瞬化作水蒸气。 “摄魂棒!”
杜隆眼眸一闪,沉吟道:“传说,天降奇铁,落于九泉,以幽冥之火灼烧,阴灵厉魂冶炼,百年透红,又百年成形,百年聚灵魄之气,百年成摄魂之能,最终被诡明子先生去幽冥世界拾获,传至千年。当年姜国灭亡时,陛下派人遍寻无果,就猜到这诡物被你们这些余孽带走了。”
“这本就是我诡道之圣物,落在我这诡道正宗传人的手里,这不是理所当然嘛。”
右贤师哼道。 杜隆讥笑道:“老夫就是想不通,你堂堂一位诡道三品的大修行者,又有这件诡道圣物在手,怎么还会被孔阳夏冲破山寨,沦落成丧家之犬。”
右贤师顿时恼羞成怒,忿然道:“那孔阳夏不讲武德!”
一想起这件事,右贤师就要血压飙升。 当时他在山寨经营得好好的,就等着大景内讧、天下大乱的时机,自己再举着复辟姜国的旗号去逐鹿天下。 因此,他一直苦盼着孔阳夏能被盛德义那伙人驱赶走,自己再趁机俘虏了这位姜国的十三皇子,当作傀儡去召集姜国的遗民。 结果万万没想到,孔阳夏在那么窘迫困难的局面下,实现了翻盘,把盛德义的山寨直接给占了! 无可奈何,右贤师就合计着尝试再去寻找其他姜国皇室的后代去扶持。 但新人选还没敲定,旧人选孔阳夏就主动上门了! 美其名曰是借粮过冬。 当时孔阳夏在山寨外头的口号,右贤师至今记忆犹新,先说了一些拉关系叙旧情的场面话,并且保证只借粮,绝不拿走右贤师手里的一针一线。 右贤师知道这小子诡诈得很,曾打算不鸟他的,结果孔阳夏居然当众掏出了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那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绝世至宝,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却蕴含帝王龙气! 传言是从高原上那座象征过去的圣殿里找出来的,历代君王,只有拿到传国玉玺,才算是真命天子、九五之尊,才有资格号令天下、代天牧民。 前朝灭亡后,姜国继承了前朝的核心资源,因此传国玉玺就落在了孔氏皇室的手中。 后来姜国被大景灭了,传国玉玺也不知踪迹。 为此,天元皇帝几次下令,派人搜寻传国玉玺的下落,结果把圣京翻了个底朝天,也查无所获。 天元皇帝认定是姜国余孽带走了,只好仿造了一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不乏传言,说天元皇帝和大景王朝并不是天命所归,或者说,是不被天道认可的。 但右贤师和左贤师、盛德义这些人也是有口难辩,他们真的没拿传国玉玺啊,却要为此遭受大景的攻伐。 在他们这些姜国遗臣的心里,都怀疑是其他的老同僚拿走了传国玉玺。 谁想到,传国玉玺竟然落在了孔阳夏的手中! 当在山头望见孔阳夏捧在手里的传国玉玺时,右贤师激动坏了,尤其听到孔阳夏说愿意拿传国玉玺当作借粮的抵押物时,右贤师的心已然好似冬天的一把火了。 不过山里的寒风还是稍稍起到了冷却的作用。 冷静下来后,右贤师怀疑这个传国玉玺也是赝品,毕竟当时姜国破城的时候,孔阳夏还在桃花书院修行,而且他又不是继承人,根本没机会触碰到传国玉玺。 对这个质疑,孔阳夏给出了解释,说是他的父皇在他去桃花书院前,就将传国玉玺偷偷交给了他,让他修行归来后,直接以此继承姜国大权。 理由是姜国皇帝早已发现太子不成器,纵观子嗣里,唯有孔阳夏才德兼备,有希望振兴姜国社稷。 右贤师将信将疑,可一看孔阳夏不耐烦的准备打道回府,他急了,于是提出让孔阳夏只带着几个扈从先进山寨“做客”。 重逢的最初,大家还是很和谐的,右贤师还奉孔阳夏为主,信誓旦旦的保证要助孔阳夏光复姜国。 孔阳夏十分感动,当场又跟右贤师喝了三大坛酒,然后醉倒了过去。 那一刻,右贤师就恨不得直接翻脸结果了孔阳夏,抢了传国玉玺。 但一想自己前一会才嚷着要精忠报国,这么干实在不体面,索性就安排孔阳夏和他的扈从夜宿在山寨里。 等到夜黑风高时,他再出手暗杀,等天一亮,他就可以说孔阳夏是醉酒暴毙了,然后名正言顺的继承遗志去起事。 夜深时,确认了孔阳夏睡熟了之后,右贤师就施展诡道的梦魇之术,以魂魄出窍,溜进了孔阳夏的屋子里,想在梦中斩断孔阳夏的意念。 结果他刚准备潜入孔阳夏的梦境里,放在孔阳夏头旁边的传国玉玺就出现了强大的吸力,硬生生的将右贤师的魂魄吸了进去! 当右贤师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梦境的场景竟然是姜国的皇宫大殿! 而龙椅之上,赫然坐着曾经的姜国皇帝! 姜国皇帝携着无上威赫,大骂他是乱臣贼子。 右贤师直接吓破了胆,事后他回想起来,分析这是孔阳夏绝壁是在传国玉玺里做了手脚,以姜国皇帝留在玉玺中的残念来制造的意境,再辅以诡术秘法拉他入瓮,并且孔阳夏可能还在传国玉玺里融进了法家的威严气息,加之他骨子里对先皇的敬畏,因此导致意念被全面压制! 当时他就想逃离这个噩梦,然而姜国皇帝还号召宫廷卫士们诛杀右贤师。 右贤师只能奋起反抗,费了好久的功夫,千辛万苦的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仓皇逃离了这个意境世界。 刚从传国玉玺里冒出来,他就傻眼了。 他发现传国玉玺在孔阳夏的怀里,因此他也在孔阳夏的怀里。 而当时,孔阳夏早已是清醒状态,正策马在山寨里驰骋杀人! 那时,右贤师就意识到自己落进了孔阳夏的圈套里! 故意装醉装睡,把自己的魂魄引进传国玉玺的残念世界里后,他就立刻在山寨里搞事情! 当时,孔阳夏还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剑砍杀了守门的匪徒,打开了山寨的大门,招呼他的将士们趁夜攻袭山寨! 右贤师大骂孔阳夏不讲武德,并从对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试图反杀孔阳夏。 但那时他的魂魄在玉玺的残念世界里遭到了创伤,孔阳夏又以法家的威严之术克制他。 招架不住,右贤师只得豁出看家本事,争取到了逃离的机会。 可等他回到自己的身体时,孔阳夏的人马已经在山寨里大开杀戒了。 眼看着就要杀到右贤师的住处前。 右贤师想召集余部反击,但他那时已是意念大损、强弩之末了,再看孔阳夏天神下凡般的道行,几经权衡,他只能率着余部躲开孔阳夏的主力军,迂回逃出了山寨,成了杜隆口中的丧家之犬! “依老夫听到的消息,姜国的这位十三皇子,的确是大智大勇,在近乎绝境的情况下,先后吞并了盛德义的寨子、攻破了你的寨子,如今短短一个月时间,燕幽群山三大山寨,已有两寨落入他手,长此以往,必成大景的心腹大患!”
杜隆对孔阳夏的神勇事迹亦是惊叹不已。 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他的得意弟子余闲才有资格跟孔阳夏一较高下。 右贤师却呸了一口,怒道:“孔阳夏只会阴谋算计,利用本座对姜国的旧情,以卑鄙下作的手段夺了我的寨子,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等收拾完你这老匹夫,占了燕幽府,本座先灭了他,再挥师南下,夺回圣京!”
“丧家犬,狰狞,疯狂。”
杜隆的毒舌本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余闲的影响。 右贤师被气得肝火大盛,一抛摄魂棒,棍棒就在他的操控下,犀利的飞向杜隆的面门。 杜隆立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暗红色的惊堂木。 这是当时离开圣京时,法夫子让贾岩赠给杜隆的践行礼物。 以雷击枣木雕琢打磨而成,又请了道夫子思廉真人在其中浸入道法。 木面雕刻着图纹,是一只玄武龟镇压着大蛇,两侧则分别刻着“五雷号令”和“万神咸听”。 随着杜隆一声断喝,惊堂木绽放出绚烂的暗红光芒,在杜隆的周围筑起一圈结界! 摄魂棒撞在结界上,戛然停滞! “诡来!”
摄魂棒的棒头弥漫出一股黑烟,迅速萦绕开来,一时间煞气腾腾,甚至将周围的飘雪给染成了黑色! 而这些黑烟还在一点点的渗入结界! 眼看随时就要穿透结界,杜隆再次默念法诀。 惊堂木上的玄武龟图纹猛然一闪,在空中幻化出一只庞大的玄武龟灵体,一声长鸣,扑向了摄魂棒! 摄魂棒中囚禁的那些厉鬼亡灵们似乎感受到了无上的威压,发出了惊恐的哀号,一时间风声鹤唳。 “慌什么!有本座在!”
右贤师领教到那惊堂木的神威,心中亦是惊恐了一下,但他仍旧硬着头皮选择对抗。 他将手指头放在嘴里直接咬破,挤出几滴血水,然后洒在了摄魂棒上! 血液直接渗入了棒中。 顷刻间,摄魂棒也散发出了绚烂的黑光。 几道黑光射在玄武龟的身上,让玄武龟发出了吃痛的低鸣。 “老匹夫,我气血旺盛,而你行将就木,看你能撑到几时!”
右贤师厉声狞笑,然后对部将们吼道:“一起上!解决了这老匹夫,杀进燕幽府!燕幽之地,不日就将落入我们的手心里!”
杜隆惊怒交集。 别说玄武龟,他的意念里,也感到被一股煞气侵蚀,激得他气血翻腾、反胃恶心,渐渐的还头晕目眩起来了! 再这么下去的话,他怕是真的难以支撑太久了。 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发动了惊堂木中的“五雷号令”! 一时间,天空在云雾中有雷光乍现。 摄魂棒中的黑光也收缩了一些。 雷法最能克制邪祟诡气! 不过雷鸣刚响起,杜隆顿觉胸口一沉,喉结一阵蠕动,嘴角流出了一条血水! “老匹夫,还强行用法,自取死路!”
右贤师面露激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