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不醉不归酒肆以后,杨集便向皇城民部官署走去,准备与民部尚书韦冲、民部侍郎李子权商议粮食之事。 虽说杨广答应援助凉州五百万石粮食,但是朝廷这五百万石不仅分期,而且还是凉州用于平抑民间粮价的储备粮,可以用于军事上的粮食实则屈指可数。杨集要想在大隋与吐谷浑边境加大兵力、推进军备竞赛的高度,自身也要具有充沛的军粮,否则,战争突然爆发,军队将陷入无粮可食的窘境。 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关中大粮商将粮食运去凉州。然而凉州的粮食需求量大,如果仅只一两家粮商,根本不足以满足他的需求,所以他需要通过民部这里,了解粮商的情况。 在官邸中办公的李子权本以为杨集又来催粮,当他知道杨集的来意之后,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缓缓的说道:“大王的想法很好,若是经商人之手,地方官员就不需大动干戈的发动百姓,从而避免了扰民的发生。只是粮商大量将粮食运往凉州,必将造成粮价大跌,而商人皆是精明过人之辈,他们不会不知此理,你认为他们会同意吗?”
杨集说道:“粮商之粮主要是用于民间食用,若是他们一时半会贩卖不了,再由官府出面收购,总之不会让他们亏本便是。”
“圣人那里呢?”
李子权明白杨集的意思了,就是准备充分利人商人的力量,帮助凉州度过难关,而商人要的是利,而不是权,若是有利可图,定然纷纷动用自家的渠道和方式,将粮食大量运往凉州。 “我在前天已经和圣人商议妥当了,圣人的意思很清楚。”
说到这里,杨集苦笑道:“意思就是只要我不动国库、不向他伸手要钱要粮,随便我折腾都行。”
“如此就好。”
李子权背着手走了几步,向杨集说道:“我大隋王朝最大的粮商分别是刘家粮行、马家粮行、陆家粮行,大王可知他们背后是谁吗?”
杨集摇了摇头:“却是不知。”
李子权说道:“此三家粮行背后之主是独孤家,刘家主要负责中原、马家主要负责关中;而陆家主要是在南方收购粮食,然后由独孤家运往各地。”
“独孤家?”
杨集皱眉道。 “正是!”
李子权点头道:“独孤家生意遍及天下、各行各业都有涉及,以刘姓、马姓、陆姓开办粮行的三人,实则是独孤家的三大管事,他们主要负责独孤家的粮食生意,其规模之大,已经掌控了大兴城、太原城、洛阳城七成以上的粮食供应。”
杨集缓缓点头,他当然知道关陇贵族所拥有的财富,在这其中,又以元家和独孤家为最。元家乃是北魏、西魏后裔,他们所拥有的势力和财富自不必多说;至于独孤家,早在北周时期,独孤信就为他的家族敛聚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大隋建立以后,杨坚和独孤皇后没有在政治上给予独孤家什么大的帮助,可却默许他们以商聚财,时至今日,独孤家到底有多少财富,无人得知。 所以李子权说三大粮行背后之主是独孤家,杨集半没有感到一丝意外。只是这么一来,需要粮食的自己,看来是怎么也绕不开独孤家了。 “多谢李尚书相告,我现在就去找独孤家谈一谈,如果无济于事,我再想他法。”
杨集和独孤家的恩怨不算小,往深处去想的话,双方矛盾甚至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但是他还想去试一试。 “大王且慢。”
李子权叫住了将要离开的杨集,向他说道:“另有一个传言,说是独孤家已将食盐生意转给了窦氏、粮食生意转给了元氏。”
“我明白了!”
杨集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民部官署,与尉迟恭等人汇合以后,直奔宜阳坊独孤府而去。 。。。。。。 宜阳坊独孤府占地百亩,像这么大的府邸,独孤家在京城之中计有七座,分别由独孤信的七个儿子居住。但是谁都知道,宜阳坊这一座是无可替代的,只因它既是家主独孤顺的宅子,同时也是独孤家族的指挥中枢,独孤家的对任何一项决议皆从这里下达。 家主独孤顺的爵位是武成郡公,官职方面是司空和金紫光禄大夫,但这些没有一点实际权力,唯一的用处就是能多领一结俸禄、多一点福利。 所以休要看这个司空是秩比亲王的正一品,可是他人说起百官之首,也只会让正二品的尚书令杨素和从二品的右仆射苏威,而不是官阶最高的独孤顺。 这就是虚职和实职的最大差距。 自杨广登基以来,独孤顺显得格外的低调,尤其是杨谅叛乱结束以后的大清洗,令他心中颇不安宁,他倒不是因为布在并州的众多棋子被拿下,而是担心还有后续事件的发展,若是杨谅为了自保而继续将独孤家的一些支持动作暴露出来,那对独孤家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此之前,独孤顺和大部分关陇贵族一样,都比较看好稳踞并州的杨谅。所以他们全力支持柳述和杨勇发动仁寿宫政变,若是杨勇成功了,关陇贵族则挟持杨勇,对付杨谅;若是杨勇失败了,则扶持杨谅对付损失惨重、皇位不稳的杨广。 不管是前者也好,后者也罢,杨氏兄弟中的任何一人,都会为了皇帝之位和天下统一、天下和平,而不得不向关陇贵族妥协让步,从而使关陇贵族再获巨大的政治利益。而相对于元氏、窦氏,杨氏兄弟身上有一半的独孤氏血脉,所以他们最大的依仗必须是独孤氏,而不是野心勃勃的元氏、‘与世无争’的窦氏。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独孤家下小注的杨勇、下重注的杨谅先后被杨广以雷霆之势给击败了。这使独孤顺敏锐的意识到,无能杨谅不仅是关陇贵族的棋子,也有可能是杨坚给杨广留下的棋子,否则杨坚为何不在削了杨秀的藩以后,继续削掉杨谅?否则杨广为何力保反他的杨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关陇贵族在杨坚病逝以后的一切手段和动作,都在杨坚的预料之中,故而为了大隋江山永因固,不惜以幼子为棋,布下了这局对付关陇贵族的惊天大局。 此时,独孤顺府中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那就是元氏家主元胄。元胄现在没有一官半职,甚至连爵位和散官也受杨秀的牵连而被剥夺干净,在家也只是负责家族事务。 元胄是刚收到一件重要的情报,特地前来找独孤顺商议:“独孤兄,小弟刚刚收到宫中的一个消息,或许独孤兄比较有兴趣。”
“何事?”
独孤顺随口问了一句。 元胄淡淡的说道:“据说太子今天无故昏迷不醒。”
“哦?此事可信么?”
独孤顺顿时来了兴致,杨昭生性谦和谨重,有储君之雅量,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肥胖,观之,实非长寿之相,若他因病亡故,储君之位将会再起风波,到时,独孤家也就有了运作的空子。 “可信。”
元胄微笑点头,他向独孤顺说道:“圣人只有两个嫡子,若是太子等不到上位那一天,储君之争必将在皇族内部重新上演,小弟认为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独孤顺想了想,会意道:“元贤弟认为的储君之争,是指齐王与太子的儿子?”
元胄点头道:“正是!”
独孤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太子还在,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不过有一点,我的意思是齐王无人君之品德。此人若为君,大隋必亡。”
“嗯!”
元胄脸色有点难看的点了头,他知道独孤顺这句话表明了三层意思,首先是仍旧看好鼎盛的大隋王朝,不认为大隋会亡,独孤家支持杨家内斗,也希望杨家之中挑拨离间,但是却没有掀翻杨家王朝的雄心野心和勇气;其次是不会支持品德败坏的齐王杨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元氏如果有什么不轨野望,独孤家绝对不会奉陪。 独孤顺向元胄释放这种的态度,是他深深的知道元家复国的野望非但没有湮灭,反而随着一代代相传,变得比以前更加执拗。 更令人不放心的是,元氏上下存在一种十分普遍的共识,他们甚至认为关陇贵族当初如果支持的是元氏,而非杨坚,那么繁花似锦的大隋江山便是元氏的了。所以某种意义上说,元氏对包括独孤氏在内的关陇贵族,都有一肚子的怨气,只不过元氏又需要独孤派、窦派的力量来复国,于是只有竭尽所能的讨好与联合。 正是因为元氏的这份复国梦、仇视关陇贵族的心思,使独孤顺和窦威意识到元氏假如夺了大隋的江山,元氏积累数代的怨气会使他们大权在手以后,毫不客气的将屠刀挥向关陇贵族。 相对于元氏而言,关陇贵族是建隋的大功臣,杨坚和杨广只是想把关陇贵族削弱,而不是屠光关陇贵族,所以独孤顺在理智上、情感上,觉得杨家比元氏更可信。于是他便背着元氏,和窦氏家主窦威暗中达成了一个默契——他们两大派支持元氏当上武川盟盟主、支持元氏尽力削弱杨广对天下的掌控力,但却不会与元氏反隋。 独孤顺见气氛有些僵硬,不宜多提什么分裂关陇贵族之言,他‘顾左右而言他’的转了一个话题,向元胄说道:“我之所以不支持齐王,是因为杨集的诡异。”
“独孤兄此言何解?”
元胄被带动了谈话的节奏,便顺口问了一句。 杨集也是元氏的大敌,若是论起三大派中最痛恨杨集者,非元氏莫属,这是因为元氏先是在贺若弼刺杀案中损失了一个元岩,接着又损失了秦州和掌控秦州的元善、盟友党项羌,所以元胄也在关注着杨集一举一动,此时听到独孤顺将杨集提到可以左右储君的高度,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独孤顺说道:“贤弟没有发现吗?圣人经达了仁寿宫政变、杨谅造反之后,我本以为他将废除大总管府,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将位高权重的杨集提拔为大权独揽的凉州牧,这是一种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信任。而在武举这起小小的事件之中,又顺杨集之意,将宠臣宇文述、虞世基一起罢免。我认为背后定有圣人的授意,否则杨集这个‘地方官’是不敢这么做的,你觉得呢?”
“哼,杨集的胆大包天可不是一天才有。”
元胄极为厌恶地重重哼了—声,说道:“他以前身为凉州大总管,就敢擅自插手秦州事务,害得我族弟元善人头落地,这不是胆大包天又是什么?所以他若是越权收集宇文述罪证,我觉得不奇怪。”
独孤顺听了,眉头不禁深锁起来,杨集升为州牧和状告宇文述根本就是两回事,可是元胄却被仇恨迷失了双眼,完全没有意识这里的微妙之处,始终固执的认为杨集是胆大包天,这令他觉得没有继续深谈杨集的必要了,改天还是和元寿详谈好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元胄知道这是端茶送茶的意思,便会意的起身道:“独孤兄,我们改天将窦家主一起叫来,好好谈谈武川盟盟主之事。”
“行!”
独孤顺亦是站了起来,向元胄说道:“那我就不留贤弟了,改天我们一起谈谈关陇贵族的命运。”
他将元胄从侧门送走,又返回了内书房,正在里面等候的独孤整起身道:“阿兄,小弟已经等候多时。”
“坐下说!”
独孤顺坐到了主位之上,向七弟问道:“粮食生意处理好了没有?”
独孤整说道:“元家虽然答应全部买走我们的粮食生意渠道,可是他们迟迟拿不出那么多钱;而小弟也认为迁都以后,圣人无暇关注关中,所以决定留下几成,但不知兄长以为如何?”
独孤顺沉吟半晌,说道:“家族生意向来由你负责,你可全权负责,不必事事都请示我。”
独孤整拱手应道:“喏。”
“商业最能淬炼人,你不妨多带几名精明子弟,让他们在商场中学习处世之道、诡诈之道。”
独孤顺眼中露出了一丝苦涩之意。 他们独孤家现在和元家一样,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窘境,元氏还出了一个元敏,可纵观独孤家下一代,连一个扛鼎之人都没有。 “小弟明白的。”
独孤整心中也不太好受,在关陇贵族三大派中,比起强势崛起于汉朝的窦氏家族,独孤氏虽然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可是底蕴实在是太浅了,他们兄弟以后,着实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嫡系子弟,倒是改姓为独孤的独孤屯一脉,大有兴盛之貌。 独孤屯的长子独孤楷是益州总管,次子独孤盛是洮州行军总管,若是大隋与吐谷浑交战,并获胜,独孤盛步入十二卫大将军之列,指日可待。 而幼女独孤敏是王太妃,只要杨集不倒,独孤兄弟自己又不作死,他们这一支必将长久的兴盛。 反观嫡支,实在是一言难尽呐! 就在兄弟两人相顾无言之时,门外传来管家紧张的声音,“家主,卫王求见!”
“啊!”
兄弟二人皆是大吃一惊。素无交往、且有深仇的杨集竟然登门了,他这是来做什么?但他们兄弟毕竟不是普通人,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独孤顺虽然不明杨集是何态度,但人家上门了,不能不迎接,他起身吩咐道:“开大门、开中门迎接卫王。”
“遵命!”